纠察队员们扛起镖枪去值夜班。夜间派往男子区指定地段值班的妇女排揣着梭镖雄赳赳地前进,随时准备迎着进攻者冲上去。(当时还天真地认为刽子手们会不好意思镇压妇女呢!)
如果不是有严峻而洁净的暴动气氛笼罩,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它早已由于人们的嘲讽或淫欲而涣散瓦解了。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来说,梭镖和马刀只不过是拿来玩耍的。但对于这些囚犯来说,过去的监狱和未来的监狱却不是开玩笑的。梭镖确实像玩具,但它总算是命运赐给我们维护自身自由的第一个机会呀。在革命早期的清教徒气氛中,妇女在壁垒上出现本身就是某种武器。而此时此地,这些男子和妇女的所作所为也都无愧于这种革命气氛,他(她)们庄重严肃地紧握着梭镖,矛头指向黑暗的天空。
如果说这些日子里也有人产生过低级的、淫欲的念头,那就只是那些呆在劳改营区之外的、佩带肩章的统治者们。他们的推测是:一星期听其自由活动而无人过问的囚犯,必将在营区内淫乱纵欲,为所欲为。主子们也正是这样向镇上的自由居民们描述的,说囚犯们就是为了淫乱目的才暴动的。(当然罗,过着酒足饭饱、无忧无虑的生活的囚犯们除了淫欲之外还可能有什么不满足之处呢?!)
劳改营当局的主要推测是:刑事犯必将开始强奸妇女,政治犯就会起来维护妇女,这样,必然会开始一场互相残杀。但是,内务部的心理学家们这次又错了。这也同样值得我们惊讶。一切都证明,小偷们这期间的所作所为也像人们一样,不过不是他们使用这个词的传统含义,而是我们所理解的人们。为了酬答他们的这种态度,政治犯和妇女们自己对待他们也特别友善,充满信任。至于在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别的什么原因,那就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了。也许小偷们仍然想着第一个星期天流血牺牲的同伴们吧。
如果要向肯吉尔暴动的力量来自何处,那么,应该说,来自团结一致。
小偷们并没有触动粮食仓库。对于了解他们本性的人来说,这一点同样令人惊讶。虽然仓库里的食品够用好多个月,但是罢工委员会商定:粮食及其他食品仍旧要按原标准发放。这是由于不敢吃得超过官方规定的伙食标准,怕将来追究浪费责任。奴性十足的恐惧感!好像在这许多饥饿的年代里国家没有欠下囚犯的债似的!相反,简直笑人:留在营区外面的劳改营首长们还必需从总务大院领供给,那有什么!‐‐委员会根据他们的请求让波尔图什金上尉(此人不坏,在前方打过仗的)进入大院,他按自由人的供给标准,把食品,如干果之类,定期给首长们运出去。囚犯们一概放行。
劳改营的财务科按原标准发放食物,伙房领来做饭。不过,在新的革命气氛中,炊事员不再偷窃,不再有刑事犯的使者奉命到伙房来替别人领取伙食,也不再给那些杂役们多盛几勺了。因此,尽管供应量并未增加,伙食量却明显地比以前增加了!
这时期也有个别刑事犯卖一些东西给别人(这是他们从前在别处抢来的),但是现在他们不像过去那样卖后立即又把东西强要回去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ldo;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rdo;
甚至地方供销部门开办的小商亭也照旧在营区内营业,指挥部答应保障自由公民女收款员的人身安全。她在没有看守护送的情况下可以进出营区,在营区内由两名女青年护送到各个小商亭向售货员收缴贷款‐‐内部流通券。(但是,囚犯手里的内部流通券很快就用完了,而且统治者不允许继续向营区进货。)
统治者手里还剩下三样可向营区供应的东西‐‐电、水、药品。众所周知,空气是不由他们支配的。至于药品,在整整四十天的时间里他们没有供给营区一片药,一滴碘酒。罢工开始两三天后他们切断了电源,停止了供水。
技术部开始为光明而斗争。最初想出的办法是:在细电线上绑两个钩子,把它甩到劳改营墙外,挂住墙外的电线。这样偷了几天电,后来这些&ldo;触须&rdo;被切断了。这期间技术部实验过风力发电机,但又放弃了。后来又在总务科大院选了个从了望塔上和低飞的&ldo;u-2&rdo;型飞机上看不见的地方,组装起一座小型&ldo;水力发电站&rdo;,利用……自来水管的水发电!把总务科大院里原有的一台发动机改装成了发电站。发出的电力只能供营区的电话网、指挥部照明补……无线电发报机使用!各工棚只好点燃松明……这个举世无双的&ldo;水力发电站&rdo;一直工作到暴动的最后一天。
暴动刚刚开始时,将军们还像主人一样到营区里来走走。而且,那个叫库兹涅佐夫的代表果然手段高明‐‐第一次谈判时他就首先命令从停尸房把死尸抬出来,而后大声下命令:&ldo;脱帽!&rdo;囚犯们都把帽子摘下来了,于是将军们也不得不在自己造成的牺牲品面前脱下他们的军帽。但是,总的主动权还是掌握在古拉格的将军博奇科夫手里。他赞同选出一个委员会(&ldo;总不能同时跟大家一起谈话呀!&rdo;),他要求谈判代表们发言时首先讲明自己的案情(于是库兹涅佐夫就滔滔不绝地、也许还是很乐意地讲述起自己的案情来)。博奇科夫还要求囚犯发言时一定要站起来。当有个代表刚说出一句:&ldo;囚犯们要求……&rdo;时,博奇科夫立即敏感地反驳说:&ldo;囚犯们只能请求,而不能要求!&rdo;这样,&ldo;囚犯们请求……&rdo;这种表达方式也就规定下来了。
对于囚犯们的请求,博奇科夫的回答是大讲社会主义建设、国民经济的空前高涨、中国革命的胜利成就。这种盲目自负的间接洗脑办法总是使我们变得意志薄弱、无话可说……他来到营区的目的是想解释他们开枪射击是正确的,(他们很快便要宣布,根本没有向营区开枪,那都是匪徒们的造谣。也根本没有殴打犯人!)而有的囚犯代表竟敢请求他违反&ldo;关于分别关押囚犯的指令&rdo;,这简直使他大为惊奇。(在他们看来,他们的&ldo;指令&rdo;就像某种永世长存、天经地义的法律一样。)
很快又有一些新的、更显要的将军们乘&ldo;道格拉斯&rdo;飞来了:这是多尔吉赫(似乎当时是劳改营总管理局的局长)和叶戈罗夫(苏联内务部副部长)。他们在食堂召开大会,将近两千名囚犯去参加了。又是库兹涅佐夫下令:&ldo;注意!起立!立正!&rdo;他敬了礼,把将军们让到主席团就座,他自己则由于官级较低而站在一旁。(斯鲁钦科夫的表现则不同。当某个将军在讲话中提到人民的敌人时,斯鲁钦科夫立即以响亮的声音反问他:&ldo;你们中间谁不是敌人?雅戈达是敌人!叶若夫是敌人!阿巴库莫夫是敌人!贝利亚是敌人!谁能保证现在的克鲁格洛夫就不是敌人呢?&rdo;)
马克耶夫在笔记里写道,他曾拟了一个协议草案,规定劳改营当局保证不把任何囚犯转押到别处去,不实行镇压,开始复查案件,囚犯们则同意立即复工。但是当他和他的支持者们拿这个方案到各工棚去征求意见时,囚犯们却报之以奚落,称他们为&ldo;完了头的共青团员&rdo;,&ldo;特派推销员&rdo;和&ldo;契卡的奴才&rdo;。他们在妇女劳改点看到的反对情绪尤为激烈。人们现在特别不能接受的是划分男区和女区。(马克耶夫也在盛怒之下冲着反对者叫喊:&ldo;你小子刚刚在娘儿们那里得了一点便宜,就以为苏维埃政权完蛋了吗?告诉你,苏维埃政权会坚持照自己的意见办事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