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亲口在昭阳殿内对谢妧说过那样绝情的话,却也在现在这个时刻,言之凿凿一般地对她说着……舍不得。
林行舟在听到景佑陵说出这句话之后,先是略微一愣,然后笑意也带上了那么些不诚恳来,眯着眼睛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的景佑陵。
“景大将军对殿下还真是用情至深,那么就算是用自己的一双腿来换,想来也算不得是什么。”
他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还真是让下官艳羡的姻缘呢。”
景佑陵的一只手拿着冽霜,握着剑柄的骨节泛白,生得极为出挑的眼眉在这个时候略微下垂,就无端显出几分脆弱来。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流露出这种名为脆弱的情绪,他是戎马倥偬的常胜将军,是这么多年从未成为败将的景佑陵。
谢妧虽然从未想过和景佑陵还有过以后,但是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现在居然要因为林行舟这么一个人,折在梧州。
朔北来犯气势汹汹,景佑陵若是在这里出了变故,朔方卫群龙无首,就算是景煊接手也必然需要很长一段的磨合期。
北戎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大举进攻朔北边境,必然是左支右绌,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横生多少的祸端。
谢妧思忖片刻,先行出声唤道:“景佑陵!”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可是现在林行舟早就已经是做好了十全的准备,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两全之法。而且就算是景佑陵真的自折双腿,自己和他就是连最后的依仗都没有,只有双双等死的局面。
可是若是自己死在这里……她还没亲眼去看看宫闺外面的世界,没看过朔北的雪,没看过青州的湖,没看过滦州的海,甚至还没有看到谢策的以后。
她若是死在这里,阿策和父皇母后该怎么办?
林行舟听到谢妧在自己身边喊出来了这么一声,薄刃靠得离谢妧更加近了一些,原本垂在自己身边的手指,在椅子边缘上点了两下,他的目光在谢妧和景佑陵之间转了两下。
景佑陵听到谢妧的这一声,却没有抬眼,仍然是垂着眼睛。
手指在剑鞘之上略微叩了一下,似乎是当真在极为认真地思忖这件事一般。
景佑陵手指握住剑柄,将冽霜从刀鞘之中抽了出来,莹白的剑刃好像是不世出的神器一般,闪烁着微微的寒芒。
好似这把剑,当真要在下一秒挥向他自己。
林行舟就像是在打着好商量,带着一点苦口婆心的意思劝道:“殿下刚刚唤大将军的那声,恐怕也是殿下当真想要回到将军的身边。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大将军来说,恐怕是需要犹豫一会儿,但是大将军也要知道,世间事难得两全。”
“就算是将军犹豫得再久,这件事情,终究是已经成为了定局。”
终于,景佑陵抬眼,目光先是略过了谢妧,然后对林行舟道:“林大人可以保证,如我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当真放了殿下?”
林行舟不免笑了两声,薄刃都随着他现在极为快意的样子抖动了两下,“那是自然。将军为了殿下痴情至此,那么下官必然不会出尔反尔——”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看向趴在一边的冯廊,“还有冯老爷,今日这样的景象,可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你若是就这么趴着不敢看,可真是浪费了晚生准备的这么一番煞费苦心了。”
林行舟就像是想到了景佑陵即将跪地求饶的模样,浑身席卷而来的舒畅感。
在这话音刚落的须臾瞬间,也是林行舟最为松懈的现在——
谢妧被绸带缚住的手虽然没有办法动及半分,但是她霎时间支着腿和林行舟避让开了一点儿的距离,虽然说不上是大,但是那薄刃,好歹并不紧紧贴着谢妧了。
林行舟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他之前的手指就抓着那打了死结的系带,所以手指略勾,就足够再将谢妧拉回来。
谢妧在他手上,是唯一的筹码,若是谢妧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自己必然不敌景佑陵。
更何况,现在景佑陵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冽霜,谁人不知道冽霜是景佑陵随身不离的佩剑,冽霜在他的手上,可以称得上无人可敌。
虽然林行舟有些功夫在身,但是比起景佑陵来说,还是逊色得不止一点半点,所以谢妧必然得在他的手上。
景佑陵提着剑,脚下略点,以肉眼难以概述之势,剑光闪过,就看到那原本另一端在林行舟手上的绸带在顷刻之中发出了布帛破裂之声。
不愧是战无不胜的骠骑大将军。
之前在谢妧手指蜷缩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达成了某种只可以意会的共识,然后景佑陵的手指略微叩击剑鞘,也同样是在和谢妧两个人商定最好的出手时机。
林行舟所想不过就是用谢妧做要挟,让他们两个人都死在这里,若是景佑陵不从,那么就算只杀了谢妧一个,也足够景佑陵和谢策还有燕绥的反目成仇。
他算盘打得极好,只是可惜功败垂成,在最后一刻志得意满,轻敌大意。
但是林行舟毕竟也是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在这瞬间就有了新的决断。
他手中的绸缎虽然已断,但是只需要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景佑陵凭借冽霜也绝对救不下毫无武功的谢妧。
林行舟手上的扇子转了两下,以极为迅疾之势,朝着谢妧的脖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