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考进这学校的,就有河北交河县人白坚武。
他们在这里求学的几年中间,闹过一次学潮。这次学潮,在郭廷以编著的《近代中国史事日志》中有极简略的记述:1910年(宣统二年)10月19日(夏历九月十七日):
保定各学堂学生罢课,要求开国会,并争东三省路矿(10月20日及10月21日京、津学生继之)。(郭廷以编著《近代中国史事日志》下册,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371页)
这次风潮,北洋法政专门学校大约是天津闹得最凶的。白坚武日记中说:
冬月,国会请愿风潮起,法校独为大吏怒,欲以兵围焉。余与李君寿昌约待之,后竟无事。(《白坚武日记》,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4页。按:白氏日记自1915年12月22日起逐日记载,此前只有简略追记,无详细月日。本文引用时,此日之前者注印本页码,之后者即在引文之末注以六个阿拉伯数字,首二字表年,中二字表月,末二字表日)
学潮闹起来,参与的不会只有少数人。他单单和李大钊相约,从容面对军队包围的威胁,可见他们的交情和志趣,也可以想像当时颇有点燕赵之士慷慨悲歌的气概。
1913年6月,他们毕业了。李大钊是赴日本留学。白坚武入直隶都督冯国璋幕中。李启程去国的时候,白已随军南下,竟无从话别,就写了《南天动乱,适将去国,忆天问军中》一诗,以抒思念之情:
班生此去意何云?破碎神州日已曛。
去国徒深屈子恨,靖氛空说岳家军。
风尘河北音书断,戎马江南羽檄纷。
无限伤心劫后话,连天烽火独思君。(《李大钊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0页)
所谓&ldo;南天动乱&rdo;,是指国民党癸丑讨袁之役,号称&ldo;二次革命&rdo;。袁世凯命冯国璋为江淮宣抚使,率军沿津浦路南下,进逼南京。白坚武以书生从军,诗中就拿班超来比他。自己行将去国,却怀着屈原似的忧国之心。
李大钊在东京早稻田大学政治本科留学三年,&ldo;益感再造中国之不可缓&rdo;(李大钊《狱中自述》,载《党史研究资料》第二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07~108页)。在国内的白坚武,也常常怀念这位远别的挚友,一天接到了他的来信,兴奋地在日记中说:
久不接李寿昌讯息,念甚。前日捧其手札,太快慰。年来堕落,深愧我进德修学之良友。闻渠近作《联邦论》,胸中颇具有统系底案数则,欲以相告,苦无能达。(151224)
他是把比他小三岁的李大钊看作&ldo;进德修学之良友&rdo;,想起他就使自己深觉惭愧的。
乙卯年除夕。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在四邻的鞭炮声中,独居北京的白坚武在孤寂中写了三首诗,一首《除夕感怀》,牢骚满腹,一首《除夕寄内》,抒发对留在家乡的妻子的怀恋,一首就是《除夕怀李寿昌》:
朱正:两个朋友‐‐李大钊与白坚武(一)(2)
阔别李君久,山河有泪痕。
精诚翻海立,肝胆照人温。
鸡塞乡音寂,国门残梦喧。
蓬瀛当此夜,杯酒更何论。
这诗一开头就教人想起杜甫怀念李白的诗:&ldo;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rdo;末句又使人想起他的另一首怀念李白的诗:&ldo;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rdo;。他多少有点把两人的关系看得有如杜甫李白那样的文章道义之交吧。对于李大钊近作《联邦论》这个题目,他也有些思考,可是李远在蓬瀛,又何能杯酒论文呢。
李大钊回国之时,梁启超汤化龙他们正在筹办《晨钟报》,即邀他担任该报总编辑,他又邀白坚武合作。1916年8月15日《晨钟报》创刊号上,刊出了李大钊写的《&ldo;晨钟&rdo;之使命》、《新生命诞孕之努力》两文,同日还刊有白坚武的《议会与政党之回顾》一文。可是半个月之后白即因为&ldo;意见不合,脱离晨钟报关系&rdo;。不久,李大钊也脱离了。多年之后,白坚武重提旧事,说:
昨晚无意检得五年《晨钟报》创刊一纸,上载余之《议会与政党之回顾》一文,词意俱美;在当日系有感而作,至今日亦尚有可纪之价值。《晨钟报》为学友李守常所主办者,约余任主笔,时帝制甫倒,由申到京后,以余之此文宣布,刘崇佑、汤化龙等意见有出入,余同守常先后脱出该报。
《晨钟报》是研究系的报纸。这两位朋友是无法同研究系走到一块去的。
后来,李大钊在学界,白坚武在军界,不再有共事的机缘,但是书简往来,诗歌赠答,是不曾间断的。
白坚武游十三陵,作诗一首:
销沈王气黯燕门,陵迹犹闻野老论。
驴背纵谈兴替事,万山无语看中原。
李大钊很欣赏这诗,作《复辟变后寄惺亚》一诗作答。诗前有小序:&ldo;复辟变后,仓皇南下,侨居沪上,时惺亚在赣江,赋此寄怀&rdo;:
英雄淘尽大江流,歌舞依然上画楼。
一代声华空醉梦,十年潦倒剩穷愁。
竹帘半卷江天雨,蕉扇初迎海外秋。
忆到万山无语句,只应共泛五湖舟。(《李大钊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