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姑娘恨恨地说从没看上过他,若非父母之命,绝不会与他婚约,就算不跟那富户,也宁死不跟他这样的男人。
于是他暴怒地把那姑娘也杀死了。
他杀了无辜的人,还是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弱女子,天策府再也不能保他,只得下令缉拿。
他也不敢再回天策府,为了活命,便干脆逃去了恶人谷。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姑娘临死前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里充满了仇恨。不仅仅恨他,更恨天道不公。
他一直知道,他当初也并没有多喜欢那姑娘,他只是被戳中了卑微的自尊,又幼稚可笑地无法控制情绪,于是纵容自己举起屠刀发泄了心底淤积的恶意。
其实当时他就后了悔。然而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自从踏上来这安西四镇的路,他便又开始频繁梦见那死去的姑娘来找他索命。
就在刚才,他又梦见了她,再次在被掐住咽喉的窒息感中惊醒过来。
萧宇殊觉得这大概是什么预兆吧。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重回天策府那天,他曾与府主和军师说,待到退了狼牙,他愿意为自己曾犯下的罪孽做个交代。可军师却把他派来了安西。
也许这就是他的交代。
他要在这里,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萧宇殊苦涩扯起唇角,终于只摇摇头,又对夏侯凤说了一遍:&ldo;你记着,不许回头。&rdo;
他不肯说,小凤也不逼问,只静静看着他,许久,忽然略偏过头凑上去,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这形状美好的薄唇,如此温柔又温暖,触感何其熟悉,却又好陌生。
小凤吻了他,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萧宇殊浑身一颤,打十岁上就再没掉过的眼泪,全悄然无声地涌出来。
(10)
寅时是最为人困马乏防守薄弱的时候,但并不意味一场面对十万大军的突围能够有多容易。
府城原本兵力便不甚多,又不知何时才能得朝廷大军支援,轻易不敢冒险,分不出多少人手掩护天策们突围,只在府城南墙突然擂鼓造势吸引敌军注意,好叫三个天策连同叶昙悄然从北方潜行出城。
待吐蕃人中军惊觉这是声东击西之计时,他们四人已如突袭疾矢,从重围军阵中劈开一条血路,夺了马匹,杀将出去。
但人数悬殊毕竟太大。
吐蕃人意在将安西唐军孤立死困,醒回神来知这必是唐军派出求援的人马,便立刻集结一支精锐骑兵追击上去,嘶吼呼喝着,要将他们截杀在天山脚下。又急传书于驻扎天山的回纥人,配合围堵。
因为一旦容这几个唐军翻过了天山销声匿迹,再想找出来可就难了。
沈默心里也十分清楚。
回纥如今与吐蕃联手侵唐,但实力较之吐蕃毕竟薄弱许多,取道回纥只是没有办法的下策,成败关键正在天山。
只要他们能成功冲出天山,便可以甩开追兵彻底藏匿行踪,潜入西突厥属地,而后返回唐土。
身后杀声震天,不时有流矢擦着耳鬓发梢追来。但谁也没有心思回头去看,皆是马不停蹄向着天山方向狂奔。
除了萧宇殊。
萧宇殊一共回头看了三次。
第一次追兵尚还只能听见呼喊声,待到第三次时,已能看见挥舞弯刀的先锋军嘶叫着撵上来。
虽说天策府也是骑兵精锐,但他们突围出城是临时夺的吐蕃人的马匹,也远不如吐蕃人熟悉这西境地势。
再这样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就算能冲进天山,恐怕也是出不去的。
眼前已能看见入山的隘口,左右山壁高耸入云怪石嶙峋,中间道路狭窄,只容一人一骑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