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全家福拍得很早,虽是彩色,却已经泛黄褪色,一家四口的笑容灿烂,却叫孟舟不敢多看。
照片是在游乐场拍的,那个,能去游乐场玩乐还挺奢侈,孟舟记得那时自己才十岁,央求了好久,鼻涕眼泪全用上,全家才一起出动,所以拍照前他脸上还有泪痕呢,被姐姐和妈妈嘲笑好久。
是爸爸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又拍拍他的小脸,送了他那句老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爸爸孟远帆,从来都是这么温柔,他不会对孟舟说一句重话,摆什么臭脸,也不会喝止他的不安分。
每次孟舟在外面和其他小朋友打架,大人把状告到孟远帆面前,孟远帆都会蹲下来,给他擦洗伤口和污渍,等小男孩的情绪稳定下来,再问清楚打架的理由。
孟远帆总是无条件地相信他的孩子。
“姐你还记得吗?那年我们在游乐场,你要坐旋转木马,我眼馋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跟着,觉得那是你们女孩子才玩的,老爸怎么说的?”孟舟忽然问。
孟横没料到弟弟突然提起往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美好的记忆叫她声音也放柔了:“当然记得,他说既然出来玩,就要玩尽兴,叫你别害臊,想玩就去玩。”
“对,他还说,如果我不去玩,以后想起游乐场,想起全家出来玩,都会被这个遗憾夺走所有注意力,所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孟舟握住姐姐的手,眉间的伤疤柔和地舒展开,“姐,我想查这个案子,江星野这个人我也要弄清楚,不明不白的不是我的风格。”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没你想得那么深远,我和江星野根本还不到谈以后的程度,我只是好奇,只是单纯不想自己后悔。”
孟横愣了一下,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都把老爸都搬出来了,劝你这种脑子不带拐弯的傻子,算我白费劲。”
“姐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而且我相信老爸肯定站我这边……”
“屁,你要是拎得清就不会傻到替人蹲监狱……”孟横话说了一半住了口,意识到不宜再揭弟弟伤疤,她转过脸去,戳了戳盘子里的小笼包,“再说老爸一向偏心你。”
孟舟倒是不怎么在意地嘿嘿笑起来,气得姐姐揪住他耳朵骂:“还笑!傻狗似的,被对门那个卖了估计都不知道吧?你说你,怎么约炮还约了个同号的?摸人家的时候,你那小能力就没给你通风报信?”
“姐你说什么啊!”孟舟佩服姐姐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老脸一红,“我那能力哪能分辨这个啊!”
第7章花痴
开花店听起来很浪漫,每天鲜花为伴,清香扑鼻,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娇艳欲滴的花朵上,也照亮来往顾客一张张笑脸,此情此景,是多少人梦想的工作。
在加入则枝花房之前,莓莓也曾经是这样想的。现在嘛,莓莓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欲哭无泪。他们店不是那类只管把花往冷藏箱塞的花店,江星野喜欢自然,所以除了必备的冷藏箱,店里还摆了大小盆栽,把整个花店装扮得像小型植物园,生机盎然。
客人们都啧啧称奇,但相应的,工作量和难度也增加了。
养护鲜花可比养护花材难多了,什么时候浇水,浇多少水,如何修枝施肥,完全因花而异。莓莓拿着小本本记了好多条,可到了实际操作,还是记得这条忘那条,手也老被粗糙的花枝磨破皮。
“店长,我又扎到手了……”莓莓哀嚎一声,她连这些基础都学不好,更别说花艺了。
店里两面雪墙,左边挂的是鲜切花,右边是干花,橱窗里则是日日被路人观赏的主打作品,全都出自江星野之手。莓莓的作品想要上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江星野麻利地摸出药箱,递给莓莓最后一片创口贴:“叫你戴手套啦。”
莓莓撅起嘴:“店长你怎么不戴?”这段时间一盒创口贴全都献身给她,江星野半片没用着。
“我?”江星野扬了扬手,他的手玉骨雕成的似的,虽然也有过伤,但似乎只留下淡粉色的痕迹,“摸不到花,就‘看’不见它们啊。”
盲人靠触摸“看”世界,戴了手套,摸什么都隔了一层,不真切,莓莓一时哑然,她后悔,竟然忘了这个。
江星野没有怪她的意思,很多人都会忘记他是盲人。他的眼睛完整,不像那些天生失明的人眼部有残损。不光完整,眼形还很标致,瞳孔是类似混血的漂亮浅棕,像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是后天盲的。刚瞎的时候,江星野怎么也不相信,他的世界不再由阳光雨露、野木繁花、山川湖海构成,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只听见周遭声音嘈杂,像密不透风的黑水将他溺毙。
妈妈在他耳边抽泣,旁边病床上有人痛苦地哀嚎,地板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主治医师轻飘飘地叹息,问他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
江星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不知谁说过,疼痛是活着的证明,可他的眼睛不再疼了。
于是他说:“我的眼睛死了。”
一个眼睛死了的人,生活中却几乎称得上行动自如,似乎也不怪来店的客人好奇。
花店格局摆设,鲜花种类状态,他全都了然于胸,想去哪去哪,想拿什么花拿什么花,他甚至记得每个熟客的喜好,身份职业,家庭情况,没有刻意掩饰也没有特意表现,只是如常地忙碌着,却叫健全人们大吃一惊,暗地里都说他身残志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