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枪声和呼喊、打斗、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像某种意识流的蒙太奇剪辑,胡乱地充斥着江星野的脑海,有那么几秒钟,他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五感都似乎在一瞬间失灵了。
鲜红的血从他指间不断流失,江星野愕然抱紧孟舟的身体,断续的喘息在他耳边无力地响起,无限地留恋:“江星野……则枝,看看我……你看得见我吗……”
“我在看,我看得见……”江星野徒劳地重复,“坚持住,救护车就快来了……”
孟舟躺在他的臂弯里,眼神渐渐涣散,身体无意识地抽动着,眼胸口的血洞随之涌出一大团血,任江星野怎么堵,都无济于事。
“奇怪,怎么这么黑啊……”孟舟望着江星野方向的天空,笑了,“我终于进入你的世界了,是吗?”
“不要,你不要去那个世界,”江星野抱起他不知所措,颤抖着亲吻他失神的眼睛,“我已经出来了,你还去那里干什么?给我回来。”
孟舟轻微地眨动着眼睛,好像濒死的蝴蝶最后的振翅,然而无论怎么眨,他依然看不穿眼前浓稠的黑暗。
但亲吻他的嘴唇那么柔软,温暖,让他仿佛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温水中,足够驱除身上彻骨的疼痛和寒冷。
他埋入江星野的颈窝,被温热的泪水浸泡,喃喃道:“今晚……是有星星的,对吗?”
江星野抬头一望,今晚的夜空无星无月,黑沉地压在人的头顶,警车和救护车鸣笛声吵闹不休,这是再糟糕不过的夜色。
“有,超漂亮的星星,”江星野泪如雨下,“你一定要自己来看。”
一个月后。
单人病房内,夏风已有几分凉意,拂动雪白窗帘,盲杖笃笃,敲着光洁的瓷砖,像在叩问什么,又似乎是在计时。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学校的走廊上那次,你差点撞到我,还很轻佻地说‘对不起啦,学弟’,那时候我就讨厌上你了。”
江星野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歪着头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盲杖随意地点着地。
“可后来我才明白,那也许也是喜欢的。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和阿苦很像,眼睛又黑又亮,一样闹腾,一样没有距离感,一样可以独自逐草追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一道自由自在的光。”
说着说着,他的唇角就翘了起来,笑得十分开怀。
“你要是知道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像狗,会不会很生气啊?本来这次想带你去看阿苦的墓,哪知道竟然一点空没有,现在好了,你干脆躺在床上不理我了。”
“你好过分啊,学长。”
病房轻悄悄,只有江星野一个人自言自语。
“《笑傲江湖》我给你念完了,你觉得接下来念哪本比较好?哎不对呀,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你给我念的吗,怎么变成我出苦力了?”
“你就知道欺负我。”
“对了,在飞机上你不是说想看泸沽湖上的海菜花吗?都怪你睡这么久,花都谢了。不然我们冬天再去,冬天天会更蓝,水会更清。我阿妈,就是我外婆呀,骂我好多次没带你早点去看她,可我们原本又不急于一时,对吧?”
江星野伸手握住床侧小麦色的手掌,五指收拢叠在一起贴到脸颊上,柔声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泸沽湖上荡舟,和阿咪一起去新母屋看阿妈,可以一起听书看武侠剧看电影,或者一起回去找你姐姐,她飞过来看过你,你一直不醒,很伤她的心,我就让她先回去缓缓了……”
“舟哥,别睡了。”
床上的人依然沉睡,深陷在被窝里,只是睫毛微颤,看起来像要苏醒,起初看到这样的反应,江星野会很激动,可渐渐地,他发现这些颤动似乎只是证明孟舟还活着而已。
江星野并不感到受挫,他向来很有耐心,复仇如此,等待亦然。这一个月他感觉自己变得很碎嘴,他不知道孟舟会不会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只要孟舟没有醒来,他就会一直一直说下去。
他告诉他案情的进展,开枪射杀他的黎治元也落网了,锦绣被查封,非法药品的源头堵住了……这些大事换不来孟舟的苏醒,但江星野说起自己的一些小事,反而会有一丁点反应。
江星野站起,俯身亲吻孟舟的唇。
没有回应的吻,算吻吗?
他扪心自问,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爱人的双唇有些干燥,他便不吝水分,用自己的唇舌帮孟舟润湿。
很快孟舟的唇变得红润,透着水光,江星野满意地点点他的唇,笑道:“很好看。”
他收起搁在一边的盲杖,尽管白天并不需要盲杖指路,江星野却仍坚持把盲杖带在身边,复明是幸运,失明却是常态的隐患,他已经习惯。
打开门,江星野走了出去,他没有发觉背后床上的人嘴唇蠕动,好像没有得到满足。
孟舟做了很多梦,徘徊在混乱毫无逻辑的梦境,不知道身处何方,该去哪里了。
有时,他踏碎红色积水里的一轮月,被谁的刀划伤背脊,又咬牙挥拳回敬;
有时,他踩着缝纫机,被电路电麻双手,背着密密麻麻的法规;
有时,他倒在北方苍茫的雪地里,身下汩汩流着冰川和血液。
更多的时候,有人拉着他的手,走出破败血腥的街道,越过重重高墙,飞过雪原,坠入一片暖洋洋的海水,浮上墙面斑驳的旧实验室,吻着他的唇角,对他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