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判官这一回还阳,痛足了一夜,然而天明之后,新生的骨肉仍与过去有些不同,稍稍一转,骨头便咯吱作响,轻轻一碰,身上已处处淤青。
赵杀原本打算谢过司徒靖明,好好睡一个回笼觉,可人躺在软榻之上,如卧钉床,苦苦挨了一阵,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求道:&ldo;将军,我这榻上硌得厉害……&rdo;
司徒靖明想了片刻,轻手轻脚扶他在地上站稳,自己把榻上罩被掀起,锦被翻开,垫褥拉高,翻了四五层,总算在木板上找到一粒小豌豆。
赵判官如释重负,摸着自己青了一大片的老腰,连连道:&ldo;正是此物!&rdo;
司徒靖明扫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脸色极不好看,生了半盏茶的闷气,才唤来婢女,遣人抱了十来床软褥过来,一床床垒起,把赵杀横抱起来,轻轻放到榻上。
赵判官深深陷进床中,不由得舒展了眉梢。
就在司徒靖明转身欲走的时候,赵杀忽然想起一事,求问道:&ldo;将军可有强身健体之法,药膳也好,拳法也罢,赵某还有要事未了,需得早早好转起来……&rdo;
司徒靖明听了这话,半天才道:&ldo;你这一世,生得太过无用,能活上个月已经不错了。&rdo;
此话大出赵杀意料之外。
他总以为自己英武不凡,膂力过人,能照顾许多位债主,骤然变得这般文弱,心中多少有些难过。
但身下高床软枕,惹得赵判官眼皮沉重,人只来得及懊恼了片刻,便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翌日一睡醒,赵判官就因为手无提笔之力,事事叨扰起司徒将军来。
他身虚体弱,受不得半点凉风,司徒靖明只好在屋中烧起地暖,寻了一套坊间新刊印的《司徒靖明别传》,给他躺在床上打发时日。
赵判官虽然博闻广识,但坊间这套丛书,其精妙奇绝之处,常叫人拍案称绝,此刻骤然见到新章,难免手不释卷,读得浑然忘我。
司徒将军担心书卷沉重,便把书平摊在枕上,叫赵杀趴着翻看,刚刚放下心来,走开数步去理文书,眼皮忽然一跳,又大步踱回榻旁,恰好望见赵杀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卷高袖口,朝瞬间通红肿起的两侧手肘呼呼吹气,一双眼睛仍往书页上瞟去。
司徒靖明气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无名肝火,替赵判官堆高软枕,扶他重新坐稳,继续读起书来。
这一回,司徒将军抱臂站在一旁,并未立刻离去。
等赵杀捧着新刊,再翻过一页,人忽然双眼通红,簌簌落下泪来。
司徒将军胡乱替他拭去泪痕,勉强安慰了两句:&ldo;这些都是些闲书,不必当真。&rdo;
赵判官却道:&ldo;是眼睛不大中用,看久了书,就酸胀难忍。&rdo;
司徒靖明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微变,负着手,在榻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似乎平素见惯了强兵悍将,极恨他此番弱不禁风。
赵杀眼前模糊一片,并未发现身旁人有些焦躁易怒,还在讪讪打听:&ldo;司徒将军,这、这该如何是好?本官连书也看不成,当真是百无一用了……&rdo;
司徒将军听见这话,那身火气忽然消了,走到赵杀身旁,从赵判官手里把那册《司徒靖明别传》抽了出来,冷着脸道:&ldo;这有什么,我替你读几章便是。&rdo;
赵判官微微一怔,半晌过后,才忙不迭应下,急急道:&ldo;刚看到司徒靖明与扫地婢女定情的那一处!&rdo;
司徒将军听得脸色忽青忽白,在床沿坐下,捧着书卷,果真自定情那一章诵起:&ldo;司徒靖明、那司徒靖明不知见过多少庸脂俗粉,唯有这名扫地婢女王氏,是以纯真禀性待他,咳咳……&rdo;
&ldo;想到此处,他嘴角绽开一抹邪魅狂狷的笑意,咳咳咳……&rdo;
&ldo;身旁老奴看得心中一惊,将军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咳咳咳咳……&rdo;
赵杀听得如痴如醉,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却是司徒将军僵硬得很,声音平直,每念一段,就要咳嗽好几声。
司徒靖明好不容易念完一折,立即把书掷到一旁,只道:&ldo;明日再读。&rdo;
赵判官已然十分感激,闭着眼睛回味了一阵,正要再睡,司徒靖明犹豫了片刻,板着脸道:&ldo;睡吧,等药膳做好,我再来叫你。&rdo;
赵判官信以为真,然而等他一觉醒来,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司徒靖明却依旧没有叫他。
那人一手支着头,一手卷着公文,闲闲坐在案牍前,被窗楹外花荫叶影落了一身,望着自家在枝头乱窜的黑羽大鸟出神。
赵杀目光不由得也落在这只健硕肥美的黑羽鹰身上,看得久了,忽然想起一道叫五彩乌鸡丝的菜,苏烂可口之处,叫腹中咕咕作响,忍不住问道:&ldo;司徒将军,府里还有剩饭不曾?&rdo;
司徒靖明回过头来,看见他衣衫松垮,侧脸压出数道红印,眉头一蹙,不知为何又有些生气。
赵判官吓得赶紧改了口:&ldo;方才睡过头了,实在不成,有张油饼也好,你家油饼也……&rdo;
他说到此处,人忽然顿了一顿。过去身强力壮,就着冷茶,囫囵咽下油饼,在寒风月色下等人……那般日子,再不会有了。
司徒靖明恼得背过身去,在窗上一叩,唤来几名忠仆,将灶上文火炖了许久的药膳依次端进来。
赵判官一时喜出望外,连苍白双唇都泛起一抹血色,颤颤巍巍从榻上爬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刚要落座,司徒将军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ldo;等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