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夏未来,指挥部这么做是为了杀鸡儆猴,如果他们的态度始终这样强硬,对其他住户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对赔偿金已经做出了让步,再让下去……你知道,人都是贪心的,我们没法填得上所有人的贪欲。&rdo;
道理,夏未来都懂,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曾经的邻里乡亲承受无家可归的痛苦,他心里着实不好受。老人们对祖屋的眷恋最是深刻,他们在这里出生,经历了战火与革命的洗礼,把大半辈子都交待在了这里,他们想要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死去‐‐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之常情。可是这些&ldo;常情&rdo;拧不过城市发展的洪流。
项越希望夏未来能够看开一点,很多事情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相比那些根深蒂固的乡土情结,指挥部更关注的是城市建设的结果。无论怎样,这边的住户们终归要服从安排。
然而这么多天交涉下来,&ldo;常情&rdo;看得多了,项越也渐渐明白,有些东西真的如夏未来所说,用多少金钱也赎买不了。他们买得到房子,买不到流传的历史,买得到古树,买不到前人的荫蔽,买得到土地,买不到人们的怀念。
望着远处还在争执不休的众人,他叹了口气,搭上夏未来的肩说:&ldo;我陪你去劝吧。&rdo;
愈演愈烈的冲突中,一个情绪激动的大爷愤怒地说:&ldo;我告诉你们!我朱广寿的老祖宗是明太祖朱元璋!我家这支旁系是朱元璋的私生子传下来的,六百多年前就住这儿了!谁敢拆我房子,谁敢迁我祖坟,你们会遭天谴的!&rdo;
有一个队员忍不住说:&ldo;我说这位大爷,您就算是明朝太子也没用,该拆还是要拆啊,您快下来吧,一会儿铲车来了就麻烦了!&rdo;
&ldo;我不走!二根、三根,把祖宗牌位和家谱请出来,我朱广寿死也不走,我宁愿在祖宗面前跟这老房子同归于尽!&rdo;说完他竟从身后取了个汽油桶出来,哗啦啦就往身上浇。
老人的两个儿子在下面捧着牌位和家谱,已经急得声嘶力竭:&ldo;爸!爸!您快下来吧!别再跟他们斗了,没用的,没用的!您别做傻事啊!&rdo;家里另外的人想要上房顶救老人下来,却被老人手上扬起的打火机吓退了步。
&ldo;谁敢过来!谁敢过来我立刻自焚!&rdo;
风里带来的汽油味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哭喊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项越按了按太阳穴,冲着房顶上激动的老人大声喊道:&ldo;大爷,您也说这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您的祖宗早已入土为安,我们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不讲究那一套了。我们该有新的生活,留给后人更好的房子,若是您的祖宗在天有灵,会希望看见自己的子孙越过越好,而不是看着他们用自焚来跟生活作对……&rdo;
&ldo;我不管!这是我的房子,我的!你们谁也没有资格拆!&rdo;老人已经接近疯狂,泪水顺着皱纹爬满脸颊,颤抖的手紧握着打火机,怒视着下面吵嚷的人群。
&ldo;那好!&rdo;人群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吼道,&ldo;你烧!你烧吧!&rdo;
老人没料到会有人这样说,一下子愣住了。凝神看向下面对他喊话的青年,只见他站得挺拔,一头乱发迎风招展,手里拿着从他儿子那里抢来的牌位和家谱,作势要烧。
&ldo;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rdo;老人大喊。
&ldo;你有本事把自己烧死,我就有本事把你家祖宗烧死!&rdo;夏未来不理项越制止他的手,继续吼道,&ldo;大爷,您为什么不好好看看你膝下的子孙?你是他们的长辈啊,在他们的面前把自己活活烧死,你想过他们的感受吗?失去了老房子还要失去您,他们的痛苦你能懂吗?亲人,这么多亲人在你眼前你不珍惜,做什么非要陪着那些旧东西去死呢?你觉得这样做很英勇吗?丢下牵挂自己的亲人去见祖宗,你有这份脸面对他们吗!&rdo;
因为太过激动,夏未来吼得满脸通红。与此同时,趁着大爷发愣的空挡,从房屋后面上去了几个城管队员,迅速打掉了老人手中的打火机,把老人牢牢抱住,不让他再做傻事。
夏未来这才放下手中的牌位和家谱,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感觉到眼睛十分酸涩,视野中老人悲切的脸格外清晰。
&ldo;大爷,对不住。&rdo;他说。
项越从后面环住他的肩颈,把他拖离人群的中心:&ldo;没事了,别在意了。&rdo;
夏未来说:&ldo;怎么能不在意呢,老人家是朱元璋的后代啊,他代表的可是明朝皇室的一段艳史,指不定他家还藏着什么古董宝贝呢……哎,我想跟他要个墨宝……&rdo;
&ldo;……&rdo;
说话间拆迁办的铲车浩浩荡荡开过来,大片的尘土飞扬,混着人们受惊的嘶喊,如同炼狱般令人揪心。
夏未来眼看那狰狞的铲车越来越近,对身后的人说:&ldo;项越,我记得我外婆的房子被拆的时候,她老人家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只能抱着我外公的遗像,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看着铲车一下一下地冲撞,用那些残破的瓦砾埋葬她的一切……&rdo;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外婆的眼泪在黄昏里闪闪发亮,银色的发丝被泪水蘸在脸颊上,她始终不愿离开,在房子轰然倒塌的时候,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ldo;项越,他们什么也挽回不了,他们也什么都没有做错。&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