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帮我把冯子洲的遗体带回家。红袖和李慕辰都惊呆了,双双伏在冯子洲已经冰冷的身体上大哭。我觉得浑身脱力,几乎要站不稳,幸好决明托了我一下,&ldo;夫人节哀。&rdo;
节哀?这是多么虚伪而又无力的两个字。这两个字虽然出于旁观者的礼貌,但在当事人巨大的悲痛面前,显得那么弱小而无用。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去。
为冯子洲收拾好仪容之后,我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整个房间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影像。可只有这样无边的黑暗,才是安全的,才能放置我已经无处可归的灵魂。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抽身而去,一个冷漠无情,&ldo;全都是混蛋!&rdo;我抱着头喊出来。
冷不丁的,有人在角落里出声,&ldo;我可不承认我是混蛋。&rdo;
☆、桃花二十三
我惊愕,抬头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立在眼前。
&ldo;你……&rdo;
&ldo;我什么?&rdo;他好似蹲下来,&ldo;兹啦&rdo;一声,有了微弱的光亮。原来他手中握着一个烛台。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往后挪了挪,整个人都贴在门上,&ldo;你来干什么?&rdo;
他把蜡烛放在脚边,&ldo;总不是来听你骂我混蛋的。&rdo;
&ldo;你难道不是吗?&rdo;
他无奈地看着我,张开手,&ldo;过来吧。可以让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rdo;
&ldo;不过去。&rdo;
&ldo;今天下午,有人巴巴地看着我,难道不是这个意思?&rdo;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义正言辞地说,&ldo;郡马,您要是想跟小民保持距离,那就明里暗里,都保持好距离。不要让小民误会,不要给小民念想,小民也是凡人一个,做不到像您那么公私分明。&rdo;
他在我身后轻叹,&ldo;晚晚……&rdo;
&ldo;停,您不用解释。&rdo;我转过身,看着他因为夜色而延展出些许梦幻的绮丽轮廓,&ldo;我不再是八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没有你,我一样活了八年。现在你可以走了。&rdo;
我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想要竭力挽回那在他面前一丁点都不剩的尊严。所以我说狠话,来提醒自己,我仍然很骄傲,我就算被这个男人看穿,却依然可以不被他左右。等他走了,我也一定会趴在床上大哭,一面懊恼自己,一面有更多的借口去恨他的无情。
&ldo;抱歉,我不是来解释的。&rdo;他的眼睛像能盛下一江的春水,笑意盎然,&ldo;我是来讨点东西的。&rdo;
我正疑惑,他已经走过来,欺身揽住我的腰,低下头来吻我。他温热的唇瓣贴在我唇上的那一刻,漫天的繁星好像都坠落。他把我压在圆桌上,捏着我的一缕头发说,&ldo;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名副其实的男人。在我面前,你可以骄傲,可以任性,独独就是别妄想推开我。&rdo;
我颤动着眼睫,抓着他的手臂,因为他的每一个字,都落进我的心眼里。我的身体,因为他熟悉的引领,而诚实地有了反应。那年偷尝禁果之后,虽然双双答应我爹会严守规矩,但是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能抵挡得住爱人的情意?
所以我们总是偷偷地,寻一些偏僻的地方,或者无人在家的时刻,尽享欢愉。
其实我们敢这么肆无忌惮,不怕恶果的原因,还有一。那就是我的身体有隐疾,念伯伯曾诊断为,此疾或引发一生无法受孕。年岁愈大,而痊愈几率愈小。
他没有继续,反而把我抱了起来,放坐在床上,自己则轻轻地执了我的手诊脉。我有些惴惴不安,本能地惧怕他的反应。因为这几日,实在发生太多变故,没有遵医嘱按时喝药。
果然,他的眉心紧蹙,目光严厉地看着我。我心虚地缩了下脖子,恨不得躲到被窝里去。小时候被他打手板真的很疼,他下手也狠。大概是我的顽劣实在是史无前例,后来又演变成了体罚,例如举着装满水的水盆,或者蹲马步。但纵然是体罚都不能教我害怕,除非……
他的口气沉痛,&ldo;晚晚,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乖乖听话?&rdo;
&ldo;对不起……&rdo;
他忽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用手掌用力地握住刀锋。我惊呆了,奋力地去掰他的手指,可是血珠仍然沿着银冷的刀尖,落了下来。我急了,&ldo;你疯了!快放开!&rdo;
&ldo;晚晚,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我答应过你爹,会拿命护你。如果你不要你这条命,那么我也不会再独活。&rdo;
我被他吓到,连连点头,&ldo;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rdo;
他松了匕首,用完好的那只手抱着我,&ldo;晚晚,你要言而有信。&rdo;
我拉着他血淋淋的那只手,泪水落进血水里,混为一体。他还是那个会为了我随口的一句戏言而殚精竭虑的少年。还是那个轻易不许诺,一旦承诺便会一生执着的爱人。在我心里,他是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风景,纵使将来的风景再美再好,也给不了他曾经给予的那份感动和爱情。
我小心地给他上药,包扎伤口,这些事八年前曾经做得驾轻就熟,可是八年后,实在是手生了,把他的手包得活像一粒大粽子。他端详着自己面目全非的手,本来板着脸,后来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