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拉迪诺静静的倾听着他的话语,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有些难以窥见隐藏在其中的本意。他咬着烟卷,呼吸里带动着雪白的空气,那双衰老的,下垂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蠢动的情绪。他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变成了一股沉默无言的压力,并如同铁链那样锁紧人的肺腑,控制人的呼吸。他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用某种能够看穿人思想的目光,洞察着泽维尔的心理。他从中发现了一点危险的影子,却不得不承认这危险中的利益。
他开始了良久的考虑,巴罗内所说的大抵真实,只不过唐吉拉迪诺作为纽约委员会的代表,实在不能亲自参与这种事情。可是现在,那位小少爷甘愿为他效力,只希望他提供一些台面上的准许,这无疑是划算的,也无疑是风险极小的。但唐吉拉迪诺对此还是有些顾虑,毕竟他有自己的尊严,他不愿成为两个年轻人的道具。然而说到底,对于他们这些先生,对于他们这些立于顶点的人物,尊严不过是权力的表象,是娼妓身上的衣服。
唐吉拉迪诺想到这里,有些郁闷,又有些莫名的期许和激动。他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的个性居然是那样的奇妙,在坚强果决的,毫无畏惧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许多令人害怕的疯狂念头。但他并不讨厌这种念头,正如他并不讨厌人们的野心与狂妄。他知道,一切伟大的事业都源于冲动,都源于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所以,他在沉默了许久以后,对那位小少爷说:
“年轻人,做你想做的事情,获得你想获得的东西。”
泽维尔听了,在心里感到一阵仿佛救赎的释然。但他依旧攥着拳头,相当克制的,和那位老人道谢,称赞他的美德。这种有害健康的克制,一直持续到了他在和唐吉拉迪诺分别以后,持续到了他走进办公大楼的升降机以后,泽维尔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突然紧紧的抱住了那位顾问先生,并和他展开了一场狂热的亲吻。
朱塞佩用力拍打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背,试图把自己从极度缺氧里解救。他承认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支持在唐吉拉迪诺的地盘上,作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径。
当然,回到芝加哥可以。
好在泽维尔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在那位顾问先生发飙前的一瞬,松开了他的领带,放开了身体。朱塞佩恶狠狠的擦了擦嘴唇,然后听见那位小少爷低着头轻声说道:
“亲爱的,有句话我早该告诉你的,但总是没有机会。毕竟,这种事情,说得太严肃会令人尴尬,说得太轻松,又保准会被你当作笑话”
朱塞佩瞥了他一眼,有些刻薄的回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难道你要求婚?”
那位可怜的小少爷,被他不偏不倚的噎住,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的话题,他说:
“亲爱的,无论作为个人还是代表家族,我都要感谢你的帮助,感谢你对巴罗内的付出。”
他顿了顿,又一本正经的接道:
“至于求婚方面的问题,我没有任何意见。”
“你大白天的说什么蠢话?”
“我说的不是蠢话……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就去买戒指。”
朱塞佩听了,一边红着脸,一边对他大声反驳:
“妈的,你买那种不能报销的东西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我的朱塞佩太可爱了……(被群殴
第70章ch69
虽然朱塞佩极力抱怨说,婚戒是某种不能报销的,甚至毫无意义的东西,但那位小少爷还是无视了他那无可救药的守财奴本性,直接把朱塞佩带到了百货公司的门前。朱塞佩望着那霓虹闪烁的商店招牌,忽然有些忍不住要叹气的冲动。他搞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哪来的念头,居然会作出这样荒唐的决定,居然会作出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用刻骨铭心的生死,真真切切的利益所堆砌,不需要那些世人所谓的保证,更不需要其他任何力量的认同与肯定。他们只是在心底里清楚的知道,这种爱情,这种愚蠢的,该死的爱情,是他们彼此之间无法逃脱的宿命,也是他们那几乎微不可见的,对这世界的所有柔情。
他们都是见惯了丑陋,听惯了恶毒的人物,对眼前残酷的人间有最深刻的体味,最无情的见解。但这种爱情,令他们情不自禁的,对他们的未来产生了一点天真的期许。这种期许,在他们这些执着的先生眼里,就是某种可以使人逆流而上的动力。他们都是为了那一点渺小的希望,为了那一点渺小的憧憬,不惜双手染血,不惜犯下累累罪行。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要永远与此为敌。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或许也不想选择这样的人生,不想选择这种毫无退路的,刀尖上舞蹈的命运。他们所经历的苦难是那样完全,正如他们所获得的名利是那样丰厚。可是他们却并不后悔,起码在子弹没入胸膛的瞬间以前,都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后悔的情绪。这世上,总有人要做一些肮脏的事情,总有人要依靠一些肮脏的手段,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这些先生们,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无法像普通人那样,过着安于本分的日子。他们的愿望是那样强烈,足以剥落他们身上平凡的保护色,令他们建立一些伟大的事业。说到底,或许在脑海里,人人都有这种超越藩篱的想法,那是从乐园里带出的罪孽,加诸人类本身,成就人类的欲望。这些无可救药的弱点,在令人毁灭的同时,也在令人永无失落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