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会意,低声说道:“大王若要此人,待到了洛邑,派人召他前往行宫也就是了。难道子良将军还不肯放人吗?”
“此小事矣,不必多此一举。”姬胡神色淡淡的,转头望向岸上率领卫国文武大臣正躬身行礼送行的卫和:“恭送大王!”近百人异口同声,蔚为壮观,姬胡不由赞叹一句:“卫和现在可是真君主了,羡煞旁人也!”
重黎目光转了转,看了看另一艘小船上的荣夷,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因荣夷身为随行大臣,要照应所有伴驾人等,所以并未同舟。只有重黎陪着姬胡进入画舫舱内,只见里面画板明窗,巨丽宽敞。舱内设有一几,上面摆着面食果品,靠南有熏笼,内燃奇香。再往前,便是一张琴,一个火盆,盆中炭火熊熊,烘得舱内温暖如春。
老者也进来作了个揖:“请大王在此稍息,老朽还要着人化冰,方能出行。”
姬胡好奇问道:“这河面是老丈带人凿出来的?”
老人点点头:“冬天本来无事可做,不意大王与卫侯照应小的这单生意。昨晚便开始忙活了,为了怕河面上冻,今天便一直不停地浇滚水,眼下还有些人手不够。”
“卫侯付了多少钱?”
老人略算了算:“加起来两个饼金吧。”
“两个饼金?”姬胡哑然失笑:卜知楼一卦便要十个饼金,看来,还真是民生多艰哪!遂一拍案:“左右也是无事,出去看看你们是如何让河面不封冻的!”
姬胡信步走到船头,只见残阳如血,远山如黛,冻河上下,一片金红眩目。万里江山,点金着彩,瑰丽妖娆。
船头一口大锅正烧着一大桶热水,水沸之时,一小桶一小桶地递到分站在船帮上的各个舟子手中。舟子们一扬手,“滋拉拉”一声声响,一股子蒸腾的雾气从水面缭绕而上,整个画舫有如蓬莱仙境。
姬胡见右舷一名舟子半身赤裸,一时玩兴,打趣道:“嗨,这位汉子,你不冷吗?”
谁知那人跟完全没听见一样,只顾低头倒沸水。姬胡一时愠起,拍了他肩上一掌,那人一回头,二人都是“啊”了一声!这不是卜知楼里的裨儿吗?顿时两人都呆住了。
老者十分乖觉,马上感知到天子神色有异,以为是裨儿言语不周冲撞了,赶紧上前解释道:“大王恕罪,这是个流落卫境的戎人马奴,衣食无着。老朽前几日领回来在船上干点杂活,好歹有口饭吃。他似听不大懂周人之语,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王宽宥!”
“既然他不通周人言语,你们如何与他讲话?”姬胡转脸问道。
老者呵呵一笑:“不瞒大王,老朽多年辗转,略通得几句戎人语言,所以一般的指令讲给他听。”
“既如此,”姬胡一拂袖道:“带他入舱,孤有话要问,你居中翻讲。”
“啊?”一众人等不明就里,但天子的话一言九鼎,哪个敢驳?二人只得跟着入舱。
入舱之时,作为靠近周王之人,自得全身接受严格检查,不得携带丝毫铁器。一切行将结束之时,重黎的目光落到了裨儿的头上,两寸破烂木冠下的一根粗长的束铁簪,不由皱紧了眉头。
老者明白其意,凑上来解释道:“将军容禀,戎人原本散无冠,这铁簪乃是裨儿随身常戴之物。自老朽识得他以来,一直便佩戴此簪,并非今日独有。”
“那不行,”重黎摇摇头:“近身见王必得取下,何况他乃戎人,其心必异。若不肯取,当即拿下拘问!”
老者赶紧回头对裨儿嘟哝了几句,那戎汉似是不肯,但经不住老者的多番劝说,便勉强取下那铁簪,立时一头粗厚的长纷乱披散双肩,浑身野性勃。
温暖如春的舱内,三人呈品字状排布,姬胡居于高案之后,俯视着跪在案外的两人。那老者因为紧张不住地出汗,裨儿则披散着头,看不清面目与神情。
姬胡清了清嗓,郑重地嘱咐那老者:“规矩你都清楚了?从这个舱出去,但有半分言语泄露,你明白是何后果么?”
老者叩头不止:“大王放心,出了这个舱,老朽听到什么,说过什么,通通都忘光,入土亦不会吐露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