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门前了,还能不接吗?”谢幼安微笑道。方才还说让司马纨助谈,正巧便有女郎问难,怎有拒绝的理。
她向前走了两步,便见到了范阳卢氏女郎卢玉娇,她身边还站着个相貌清秀的女郎,默不作声地样子。一瞬她便后悔了,明白了谢景恒的欲言又止,也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司马纨跟来,在旁笑道:“来问难的是哪个女郎?”
那女郎闻言从卢玉娇身边走出,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谢幼安想好所有可能,在众人目光之下,她笑容温婉,语气温和,说道:“请问小娘子,想以何来问难?”
她自十岁便粗通儒玄,辩难还从未惧过何人,哪怕对方有备而来。
那女郎刚想说什么,便很快被司马纨打断道:“这个妹妹看着面生,不如先问问姓什么?”她一脸笑意,似乎是随口一问,却见那女郎皱了皱眉。
她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姓林,小字淑安。”
袁英英轻轻咦了声。
“南北士族好像没什么姓林的啊?”司马纨皱眉思索了下,低低说了句,“名字里和谢姊姊一样带了个安字呢。”
林淑安脸色变了变,依旧没有作声。
司马纨悠哉哉地笑着,又加了句道:“不知妹妹是哪儿人?林在我侨姓士族里还真稀罕,好像中原那边有几个林家。”
“那儿莫不是流民兵帅家的女郎?”众人一听便明白过来,低低议论起来。军户像来低贱,连一半庶族都不如,这样身份的女郎是怎么来这雅集的?
若谢幼安受了她的问难,哪怕赢了,自己的身份岂非都要降低一大截?
“她可不是那边的林家人,陆将军帐下不是有位得力谋士姓林么?”把她带来的卢玉娇急了,立刻说道:“这女郎便是那姓林谋士的亲妹,我想着陆将军同谢姐姐是夫妇,那这女郎怎么也和谢姐姐沾些关系,这才让他跟着。”
开玩笑,她可不想和流民兵户扯上半点关系。
司马纨了悟地笑了笑,对谢幼安轻声道:“那这小娘子的问难,姊姊不如让身边的婢女替答便罢了。我瞧着甘棠和耀灵都挺机灵聪慧。”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场人都竖着耳朵呢,谁能听不见。
林淑安顿时脸色涨红,垂首手掩在袖子里。未答似乎在忍耐什么,又像是在等谢幼安说话。
司马纨这话虽不客气,却绝不算是刻意□□她。跟在谢家女郎身边贴身婢女,才学可未必逊与寒门庶族女郎。谢幼安也没说话,她正在打量着司马纨。
虽心底还没摸清楚,但她就是觉得司马纨漫不经心的话,像是在刻意挤兑这小娘子。
“早听说谢家婢女才学都胜过一般女郎,今日或可大开眼界。”
“这女郎如此身份,也不必谢家婢高。”
“……”众人唏嘘声议论一片,本以为林淑安会恼怒离去。却不想她抬起脸,目光望向谢幼安身后的耀灵,道:“不知哪个娘子来与我问难?”
甘棠和耀灵互相望了一眼。
司马纨堂堂公主之尊,为什么要故意为难这个小娘子?谢幼安心里在琢磨着这,还是没说什么。耀灵以为谢幼安是随意之意,便自告奋勇的上前,施了一礼道:“还请娘子问难。”
林淑安却转眸道:“能否请诸君出题?”
众人微愣一瞬,便沸腾起来,一下议论出各种题目。还是谢景恒上前道:“小娘子若不介意,我谢家是此次登山雅集之主,还是由我来出题吧。”
见她和耀灵都点了点头,他便很快拟好了个题目,问道:“致虚极,守静笃,何解?”
这出自《老子》第十六章。庶族一般只读儒家,很少涉玄,而士族相反。考虑到两人水平,他此题不算高深却是玄学入门,想来也是悄悄偏袒了耀灵。
但此题能从儒家入手论辩,倒也算是公平。问的是如何解释:内心虚化到极点,持守安静到纯一。
“言致虚,物之极笃,受静,物之真正也。”耀灵心里想了想,很快便道。高门谢家的婢女,可不是单性子泼辣便能当得的。
有个典故,相传东汉声名远播的大儒郑玄,他家中婢女触怒了她,被他差人拖到泥里。另一婢女路过取笑道:“胡为乎泥中?”那婢女回答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两婢女一问一答用的皆是诗经原句。郑玄家风风流至此,足可窥见高门士族的婢女,平日间见的听的太多,才学未必逊于普通女郎。
林淑安静了片刻,开口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她竟然以玄学辩论入手,试图据经引典来打压耀灵。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耀灵脸上有着笑意,她觉得自己一路游刃有余。
她说古时候善于行道的人,其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由于深不可识,只好勉强来形容他,审慎好像冬天过江,谨守好像畏惧四邻,恭敬严肃如同作客,流逸潇洒如同化冰。
两人来往数言,逗了一大圈,耀灵又绕回《老子》来辩。跟在谢幼安身边那么多年,对这种低水平的辩难还是驾轻就熟的。这让在四婢里最没才华的耀灵,心中自信燃了起来。
“……空到极点,没有任何染污。至于空到极点则没得个相貌可寻。”林淑安对空的解释甚细。耀灵一时无言,不知还有什么可说,但就这样不言分明落了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