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奕耳道里嗡嗡鸣响,头也昏昏沉沉,视线始终聚不起焦点。他动动手,身体灌了铅似的,沉得他抬不起来。
寻聿明忙握住他的手,解开他衬衫顶端的两颗纽扣,探进一条胳膊,与他肌肤相贴,一下下摩挲着他的背心。
“哥哥,哥哥。”寻聿明唤出从前的称呼,像热恋亲昵时那般,用爱意的目光触摸他,笼罩他。这目光许久不曾出现,原来对着庄奕,流露得如此自然,甚至无需刻意做作。
“……耳朵。”庄奕稍稍恢复些精神,他奋力举起手,胡乱向前一勾,触到一个实体,重重贴了上去。“耳朵……”
“我在这里,我在,我是你的小耳朵。”寻聿明回抱住他,歪头靠在他肩上,低低安慰:“小耳朵陪着哥哥,哥哥不怕,小耳朵哪里也不去,这里是我们的家……这里只有小耳朵和哥哥。”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带着点脆,不似庄奕那般低沉温淳,像大雨天廊檐下“叮当”摇晃的那只铃,冷时极冷,乖时也极乖,是一撒娇就让人缴械的嗓子。
但寻聿明从不撒娇,他从小没学过什么叫撒娇,泪眼婆娑地念一句“外公”,便是他的撒娇了。和庄奕在一起时,他喜欢便是喜欢,不高兴便是不高兴,从不会欲迎还拒,软语温存,他只会板起面孔讲一句:“我生气了。”
仿佛情绪也是可以控制自如,安排进日程表的,某年某月的某日某时,他寻聿明决定要生气了。这气生得随心所欲,又张弛有度,有一种直抒胸臆的美。
庄奕偏偏就吃这一套,望着那双薄怒含嗔的眼,潋滟水光回眸一横,比什么娇辞软语都让人心痒。与其盼着他撒一撒娇,倒不如引着他哄一哄自己,个中多少滋味。
“耳朵……小耳朵。”他无意识地重复着,一颗心摇来荡去,终于渐渐安稳。“我没事了,没事了明明。”
寻聿明搂着他脑袋,细细的手指在他黑发里揉搓,体温随着动作交相传递。庄奕缓缓眨了眨眼皮,冲他挑起嘴角:“好了,真的。”
头顶脚下人声嘈杂,钢索“咚咚”捶打着电梯,消防终于撬开铁门,阳光倏然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寻聿明迎着睽睽众目回过头,只见所有人在看见他们的一刻,都转过了脸去。
他眉心微动,低头打量自己和庄奕,不由得脸红。庄奕衣衫不整地摊坐地上,自己骑着他的一条腿,与他纠缠相拥。衬衫扯开大半个领子,庄奕的蜜合色肩肌暴露于人前,自己一只手还伸在里面。
老陈嘴角抽了抽,挥手斥道:“都散了吧,没事干了吗?就知道看热闹!”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边走边窃窃私语,眼神不住向这边瞟。
寻聿明大窘,想松开庄奕,奈何他抓着自己不让动,只能先抽出左手,帮他拉上领子。电梯被降到二层,消防员进来把他们接出去,庄奕扶着医护人员站起身,被人簇拥着带去了诊室。
他脸色仍是煞白的,一看便有健康隐患,自然格外受照顾。寻聿明却毫发无伤,整整衣服,同老陈道:“院长……我那个……”
想说的话都被老陈那对意味深长的目光堵了回去,只听他道:“没事就好,我让后勤查查这破电梯怎么回事。你先去忙吧,小庄那……咳,晚点儿再去看,影响不好。”
说毕,他两手抄着兜,大摇大摆地向行政楼走去,一声感慨兀自在大厅里回荡:“唉,年轻人呐!”
寻聿明揉揉太阳穴,不敢再坐电梯,步行去了重症监护室。岑寂刚好从里面出来,看见他笑道:“师父,听说你刚才和庄医生电梯里那啥了!”
“……”寻聿明严肃道:“好的怎么不学。”
“我听他们说的,八卦就像细菌,传得最快了。”岑寂嘿嘿笑着过来,悄声说:“不过,你和庄医生……我是说,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你俩之间有点那什么。你俩不打算和好啊?”
寻聿明瞥他一眼,淡淡道:“我们俩都是男的。”
他不懂为什么岑寂说起两个大男人谈恋爱的事,会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一点都不惊讶,现在的环境似乎还没开化到这个程度,尤其是医院这种地方,更不适合公开讨论。
“男的怎么了?”岑寂将怀里一大摞病历放在落地窗前的栏杆上,与寻聿明并肩而站,“这不是私下说么。别人看不出来,我还不知道?”
寻聿明扯了扯嘴角,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远处葡萄架下的长椅上,前次遇见的病人家属还在那里坐着。“他每天都在那儿吗?”
岑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了然道:“哦,他啊。他每天都待在那儿,一坐就是一整天,黑天才走,都快成咱们医院一景了。”
那人低垂着头,隔着老远瞧不清面目,只觉得身影格外落寞。
“你去。”寻聿明手指一摆,在徒弟面前很有导师气势,“把他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好嘞。”岑寂抱起病历,大步而去。
片刻后,他带着人回来,寻聿明冲他们招招手,坐到了走廊边的长椅上。重症监护室外通常没什么人,最是安静,很适合谈话。
一段时间不见,那人形容愈发憔悴,两只眼深深凹陷,瘦得脸无二两肉。
“坐吧。”寻聿明指指身边的空位,他便斜斜坐下,大半个屁股都悬在外面,只蹭着一点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