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同野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何意。
胡管家亲自端着个填漆茶盘,他平日里都不给老爷和小老爷端,将才泡的茶馥郁浓香:“居捕快醒了,老朽可候了好一会,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居同野喝不惯这玩意,除非沈吟亲力亲为地喂他,然而他一想被老管家喂茶,便连忙摇头摆手,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灌料的老鹅,因而脸色异常古怪,倒退一步:“不必了不必了。”
胡管家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练就一嘴油润圆滑,偏偏没遇到过这么个玩意,青白脸色鲜明别扭,果然是个玩意,也只能是个玩意,他同个玩意较什么劲?
“居捕快跟老朽进去说个话,站久了腿脚还真有些疼,老了不中用了。”
居同野是个尊老爱幼的,哪里的老幼都一样的尊重,利索又热情的接下填漆茶盘,示意您老先走一步,并热情道:“老人家叫我同野便可,也不算是什么官。”
还有眼力见。宰相门前七品官,周巡抚虽不是宰相,他家管家比七品官还高那么一截,这点瞧沈吟那目中无人心高气傲甚是了不起的模样便知道了。一家人不是一个姓,也都是一个性。
再回过神来时,胡管家发现他竟然坐在椅上,手里端着的正是他泡给居同野的一盏香茗。茶味直往他鼻孔里扭,额间挂着求而不得的急汗,浪费那么杯好茶不喝真是煮鹤焚琴暴殄天物,天打雷劈不为过,五雷轰顶实为轻。
胡管家喝了两口茶,忽的意识过来,仔细打量居同野,心中反复思忖,乖乖,这是只要得道的千年狐狸呐,否则他怎就一时神游天外浑然忘我了。
“同野呐。”胡管家端着茶盏,又觉得这称呼太亲切,不过老爷小老爷年幼年调皮捣蛋他也没少揍他们屁股,人都跟他亲儿子似的,权当喝杯媳妇茶……
噔的一声,茶杯底座在桌上磕着。胡管家越想越不得了,站起来恨不得迈开腿就走,可正事没办,居同野还好奇地盯着他看,眼皮子不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不懂事时期的小老爷,豆丁大的小人,说话还是有本有眼的奶声奶气,打小生的美人模样,是有本事的好胚子。
居同野眼睁睁地看着胡管家脸上喜色退尽,竟然哭了!浑浊的眼泪流得居同野手足无措,左顾右盼没了招,匆匆拿起袖子替他抹泪:“唉老人家怎么哭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大事!”
这招也跟小老爷一模一样,胡管家记起来他揍完小老爷自己便心疼抹泪,小老爷便爬到他膝上如此替他擦泪抹脸,末了还不忘一左一右吧嗒两口。
胡管家毛骨悚然,一把推开居同野,愠色道:“老朽是想起小老爷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长大了虽说还跟小时候一般亲近人,可野鸭子似的一年到头不知着家,到叫我和老爷在家日夜担心。”
居同野被沈吟诓骗到现在,下意识就觉得一切话皆为谎言,尤其是他也没见过沈吟和谁互通书信,心里不免嘀嘀咕咕。
胡管家又道:“别看小老爷如今风光,他更风光的时候老朽没见过,倒是听人提过,那日圣上钦点他探花郎,又赐一匹雪白骏马,游街之时京内万人空巷,好多名门大户踏破门槛来提亲。”
说到这,他看了眼懵懂无知的居同野。
居同野是当真是不知道什么叫探花郎,他只知游街不是什么好事,那不是罪大恶极临刑之前游街示警的么。因而看到胡管家满面春风得意洋洋,他愈发觉得离奇诡异,这事竟然能得意?
胡管家权当他是明白了,不过是不透彻:“小老爷才华横溢精明能干,被贬不是他的错,小老爷有朝一日必会加官进爵,娶妻纳妾。”
居同野算是明白了,这是劝他离开,这是上天注定:“胡管家,我不是……”
“那个崔大人,是京师来的官,皇上面前的红人,跺跺脚地动山摇般的人物。”胡管家郑重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周家实在惹不起他。”
这是位对他坦诚相待的老人家,居同野于心不忍,便把实话说出来了:“这些我都懂,只是沈大人是暇州知县,同野是暇州捕快,保护他的安全是我的义务,沈大人此番来是为暇州求路的,我必须安全护送他来护送他走,否则如何对得起全县老百姓期待。如果他要走,我不会拦着他。暇州是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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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吟听墙根是扎根发芽的毛病,他腿脚利落爬墙爬屋顶本就不费吹灰之力,早就爬到屋顶仰面躺着看苍天波谲云诡。他也不知躺了多久,一心一意琢磨如何十全十美抱得美人全身而退,没想到在他心里那个又傻又不开窍的美人,心里还有这等意思。他原本以为这里算是他二人的终点,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站在上,愚钝半天的头脑倏地如醍醐灌顶,清明舒朗。
胡管家走了,沈吟继续在屋顶躺着,虽然思虑清明,心底难免堵得慌,急缺纾解。因而特别想爬下去把人按上床狠弄一番,最好下不了床,躺个几天几夜直到完美解决,一辆马车径直把人拉走就行。
那还不如把双腿打断。别,那腿笔直着呢,寸毛不长,因而光溜溜手感绝佳。沈吟一面回味把那双腿扛上肩头的感觉,一面阖眼眯了会。
不知何时,沈吟仿佛睡了很久,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月挂枝头的声音,心中的结堵得密密麻麻。他揉了揉脸,瞅瞅无人路过,跳下房顶,假装刚回来,溜达回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