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冥君所言,墨昀之所以有负罪感,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干扰了书怀,让其失去了得道的机会。书怀那样的人,本就与真正的大道仅有一步之遥,却偏偏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坦途,陪着他一起踏入红尘,每当想到这里,墨昀就感到揪心,他所拥有的太少,但当他真正拥有,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太过自私,为图一时之快,就扰乱了旁人的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导致了墨昀的自我怀疑,小妖王挪开视线,望向桌下的石砖,低声自语:&ldo;可我没什么特别之处。&rdo;
谁都和他一样,生了四肢长了五官,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四只脚的小狗小狼也满山跑,书怀怎就专宠他一个?他自认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算少了他,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往西边落,昼夜仍然准时更替,四季轮换也不会因此停留,而只要大的环境不改,谁离了他会过不下去?
就在这时,静默在旁的鬼使突然出声:&ldo;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总之你别瞎想。&rdo;
来不及揣摩文砚之话中深意,墨昀就听见殿外传来了脚步声,那一蹦一跳不曾安分的大约是长清,足音极轻的则是风仪跟晚烛,而其间最为沉稳毫不慌乱的,就是他刚刚还在想的那人。冥君起身回到上位,恢复成先前严肃的模样,墨昀偷眼看他,觉得他此刻的神态当真对得起那个严姓。
按照冥君的吩咐,书怀将另外三个也一并带了过来,冥君还是不能确信风仪所言,他将人仙盘问一遭,好歹把时间对上了,这才勉强相信存雪就是那个散播流言的家伙。可现在去寻仇已经晚了,他都在冥府大殿坐了八百年,翻旧账也无法改变什么,顶多是把旧怨新恨叠加在一起,仇上加仇罢了。
东海龙族也还真是破事多,催过一次不成,还要再催一次,就在他们交谈的这会儿,那边又来喊人救命了,冥君颇为不耐烦,便挥了挥手叫书怀带人直接从冥府大门出去,速速赶往东海。
尽管长清和书怀相识多年,但他还是第一次来冥府,自然被这扇门震惊到,而晚烛虽然在此地借住过一段时间,可她那时仅仅在皇城与冥府当中往返,因此未曾注意到冥府的大门暗藏玄机。他们进来的时候外面是青山,结果再出门却站在了海岸边,顿时大感惊讶,甚至还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就是关于冥府大门的又一个未解之谜:它究竟是如何通往其他区域的?
长清满心疑惑,刚想张嘴去问,猛然见到海面巨浪翻腾,紧接着一道瘦长白影冲天而起,水幕朝他们五个当头罩下。晚烛惊呼一声,连忙抱紧了怀中的灯,长清唯恐她有个什么闪失,回头又把黑锅甩到自己脑袋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其挡在身后,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墨昀也护住了书怀,唯有风仪孤零零地站在原处,忍无可忍回头骂道:&ldo;你们他娘的不是有避水珠吗?!&rdo;
他若是不提这茬,好像还真没有谁能想得起来那颗小玩意儿。书怀摸了摸腰间垂着的避水珠,尴尬地咳嗽两声,从墨昀背后探出头:&ldo;火气别这么大嘛,回头请你喝茶消消火。&rdo;
风仪嗤笑一声,不再和他扯皮,将视线转到别处去了。书怀揉了揉鼻尖,开始向四面八方寻找那只刚刚从水下跑出来的神秘生物,若是他没记错,东海龙神口中的异兽,就是一条长长的似龙非龙的东西。原来这只怪物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作乱了,难怪青龙一族催得那样紧。
体型庞大的生物,要找也挺好找,嘶嘶声从树上传来,书怀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茂密的树冠当中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还一闪一闪地放着光。
&ldo;好家伙,跟你那颗红宝石差不多。&rdo;书怀啧啧称奇,&ldo;你和存雪的喜好在某些方面倒是接近。&rdo;
拿风仪和谁作比较,他其实都不太介意,但把他跟存雪放在一起,那万万不行。一听书怀又胡说八道,人仙便急了:&ldo;谁和他接近?!&rdo;
&ldo;你火气真的好大。&rdo;书怀被他吓到,拔剑的动作都顿了顿,&ldo;你们小心一些‐‐这玩意儿在看谁?&rdo;
那双属于蛇类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书怀,风仪刚想对书怀说这东西就是在看你,结果树冠突然剧烈抖动,一条头部长了角的白蛇从里面飞出来,竟是看也不看书怀一眼,径直扑向站在旁边的他,嘴中的尖牙还往下滴着毒液。墨昀原本做好了保护书怀的准备,长清和晚烛也蓄势待发,结果谁也没料到这东西居然盯上了风仪,人仙看着那狰狞可怖的蛇头,脑海内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他想自己今日大约是走霉运,或许他不该跟着一起来东海,倒不如半道上跑路。
迟疑只有一刹,慌乱只有一刹,风仪眨眼间调整回来,拔剑挡住了那几根尖牙。他在异兽身上粗略扫视一周,发现相比之前那条黑色的假龙而言,这条白蛇倒是顺眼不少,起码它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是协调的,除却头顶的角有些突兀之外,其他都算正常。
可正常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免罪金牌使,哪怕它头上没长角,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白蛇,但凡它站在存雪那边,风仪都会不遗余力地把它杀死。
&ldo;别光看着。&rdo;人仙瞟了离自己最近的晚烛一眼,灯灵顿时打了个哆嗦。她是个姑娘家,对这种既冰冷又凶狠的东西有天生的厌恶,蛇和龙都长了鳞片,但它们还是不一样,后者的脾气要好多了,长得也比蛇更美,甚至很有安全感,至于前者,在她心目中就是恶心的代名词,几乎快和存雪俩字并列。她闭上眼又睁开,睁开眼又合上,最终艰难地举起灯,放出火鸟去烧白蛇的长尾。灼热的温度让白蛇缩了缩身子,它放弃了攻击风仪,转身像箭一样入了东海,高高的浪头把火鸟砸得四分五裂,破碎的火星在半空中消失,又被水珠打下来,淅淅沥沥地在岸边下了一场带着咸味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