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的作品中写了,闫的离开,那是高层干预的结果。问题是,这种干预,更不能解决问题,更不能促使马俊仁很好地认识自己,同时也使三方蒙受损失。闫,被迫调离,一段时间思想很苦闷;崔,担任了一把手,但因此失去了一些朋友;老马,更加不清醒了!
记者:对您在作品中描写的马俊仁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所有的读者可能都会很反感,问题是:老马动手,频率达到什么程度?是偶尔呢,还是家常便饭?是天天动手打,甚至一天打几回呢,还是随着老马的心情好坏,随着运动员的成绩好坏?马俊仁变态吗?他有精神病吗?在基层体校里,在省级女子运动员队里,(男队、国家队可能少一点)
,有多少教练动手打人?有多少教练实行过体罚?
这是不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赵瑜:是的。老马是个一切围绕金牌,一切围绕事业的人。他在动手打运动员的时候,也有他自己的&ldo;道理&rdo;。他当然不可能天天打运动员,如果天天打,那成啥了?运动员岂不早跑了?尽管他有自己认为的合理性‐‐‐‐马拉车,到了坡上,不拉了,怎么办?打!我不能不对这种体制造成的后果表示反对。比如说,我们有大批的教练员依靠&ldo;打&rdo;来出成绩,这一点,我在《强国梦》里就写过,但是,我们也确实有部分教练员是不打人的。不打,也能出成绩。例如在马家军里,刘东是很少挨打的,但刘东也同样夺取了世界冠军。马家军的兵变,&ldo;打&rdo;是一个重要原因,但不是全部原因。
记者:我继续这个问题。男子项目上不去,是不是也有如下原因:男运动员常常会在心底说:&ldo;你是教练,甭光说嘴,有能耐你来试试!&rdo;可现实是,所有的教练恰恰在自己&ldo;指导&rdo;的项目上&ldo;干&rdo;不过自己的学生。这会不会是中国男子项目上不去的原因之一?现在,阁下猛烈批判马家军的训练和管理方式,鼓励一种更加和风细雨、更加理性、更加人性的训练管理模式,这种模式显然更加为我们知识分子所接受,问题是,&ldo;鼓励&rdo;这种训练管理方式,会不会造成中国体育竞技成绩的滑坡?我是外行,没有搞过一天体育,也许这是杞人忧天。
赵瑜:这不是杞人忧天。改革开放,是我们国家修补文革创伤、恢复经济建设的大好时期,但从某种角度讲,改革开放中的中国有点像60年代的日本。那时的日本,急于表现&ldo;大和民族&rdo;在二战之后已经恢复了生机,重新崛起了,于是在体育方面积极申办奥运,积极发展各项体育事业,最典型的是日本女排教练大松博文,培养了一群&ldo;东洋魔女&rdo;,但是,随着时代前进,岁月流逝,大和民族已渐渐平静了。为什么呢,因为日本的电视机、汽车已经可以在国际市场上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平等竞争了,民族自信心的体现,不一定非要通过竞技体育来体现了‐‐‐‐这是我在《强国梦》中观点的延伸。马家军现象出现在1993年,那时候,观众也罢,教练也罢,运动员也罢,大概都有点急于证明&ldo;站起来了&rdo;、&ldo;是大国&rdo;的心态。因此,我国的体育事业,较少考虑人性,而较多地考虑了金牌。正如我在此书中所指出的:更多地是以成败论英雄。因此,是否应该通过我们的呼吁,使广大群众的注意力从更多关注金牌转移到更多关注全民健身上来。我们不应该以牺牲人的健康来换取金牌,中国体育应该走向人性化,走向人类社会发展的高级阶段,不要刻意地把升国旗、奏国歌简单地当作政治的衣裳。放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马家军现象才更加值得我们深思,体育竞赛体制中的不合理成分才更加迫切地需要改革。
记者:在这本书里,阁下的描述给人一种印象:马俊仁、王军霞的矛盾乃至两人最后的分道扬镳,马的错误很多,王几乎没有错误。就像前天研讨会上有人发言指出:从作品人物的刻画上讲,王军霞是一个亮点,是作家寄予无限希望的人物。我感觉,不仅王军霞的信和日记等等是亮点,就是她后来带头发动&ldo;兵变&rdo;,似乎也成了她的优点。王军霞难道就没有缺点?
赵瑜:王军霞不是也闹迷信么,不是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整整两天吗?
记者:对,对。是有这么一段,也只有这么一段。不过,这一段不算严重错误。我提出这个问题的实质是:王军霞等人的&ldo;兵变&rdo;,是不是也带有某种小农意识?譬如:小富即安。有了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奖金,功成名就,她们是不是不想再练了?如果老马骨子里就那么坏,王军霞为什么不在刚刚调进马俊仁手下时就提出:&ldo;坚决不跟马导。&rdo;我是想说:夺取冠军之前,夺取天下之前,目标完全一致,相互能够体谅,能够忍让。夺取冠军和胜利之后,教练和运动员的脾气或许都&ldo;大&rdo;
了起来,矛盾也随之而来?
赵瑜:我写王军霞等老运动员的&ldo;兵变&rdo;,写他们满怀悲伤地离马而去,从本质上讲,是在写一种人性的呐喊,人性的崛起。是人性要回归,要复苏,要权利,要自由。我不是要写这一个人的缺点或是那一个人的优点,我并不排除王军霞仍有其它优点、缺点,但这部书之所以引起不同层次读者的内心震荡,是因为它触动了我们的情怀,触动了我们的灵魂,触动了我们自身。是因为它写出了我们人人心中所有、人人语中所无的感受。不要简单地去划分老马与王军霞之间、老闫与老崔之间,优缺点的百分比到底是多少。这个百分比,不是问题的实质,不是我所关注的。前天研讨会上,有一位作家说,&ldo;打&rdo;还是起作用的,但我认为,就是对犯人也不能打。我希望我们能够逐步进入这么一种理性状态,大家都喜欢体育,都能从事体育锻炼。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基础上,大家都去争当奥运会的高手。我想到了那时,中国足球也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