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彷佛被人一手将头强按进水底,只剩一口气憋在胸肺中,压抑的难受。
我将目光挪到老爸的腿与手,张开口后顿了顿,才说:「你可以吗?不用勉强,我现在薪水还可以。」
老爸点头,中气十足地说没问题。大意是在家休养了几年,觉得无聊了,也想出去透透气动动筋骨,他说:「人老了就怕动,能动的时候就该多动动,病全是懒出来的。」
我嗯了声,也想不到理由阻止他,止不住暗想,程耀青的性格果然更像老爸,都属于那种闲不下来、不做点事,就浑身不对劲的性格。我叮嘱他将药盒随身携带,即使情况好转很多也不能大意,身体最重要。
他答应。看起来挺开心的,我原以为他可能会过几天才会回去开车,没想到隔天早上他人就不在家里了。
我一个礼拜基本会有一两天在外面过夜,所幸老爸很少过问我这方面的私事,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不在家的时间,我都在高镇东那里,他在三重有间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我买的那些卡带有三分之一都全扔在他家里,他也喜欢张学友的歌,有时听high了,还要跟着音乐一起嚎一嗓子。
做爱的时候,他非要放一卷卡带,说跟着音乐干起来才够劲。
我则习惯在完事后,再听几首歌助眠,往往能一觉睡死到天亮。
我们这两种癖好倒是没什么冲突性,结合了一下,不过就是一张卡带十首歌从头拨到完,等它不知不觉地停下来的时候,谁也都睡沉了,再睁眼,又是一天的开始。
因为如此,导致我往后偶然在外面听见张学友的歌,脑中下意识闪过的,多数是些意乱情迷的画面────要丢进垃圾桶却落到地板上的保险套、那盒固定摆在床边又消耗得极快的卫生纸、还有射精时的那一阵颤栗
距离我跟高镇东第一次分道扬镳的路口越来越近,我早有心理准备。打声招呼,随时可以喊停的关系,无论接下来我们各自将往哪边前进,在这个社会,两个男人的方向都注定相背。
只是世事难料。
退伍后一年后,我因为一通电话和一场酒家风波再度与高镇东走到一起。
我承认,惊喜的成分比惊愕来得更多。
我们的关系至此发生微渺的转变,不再止步于性的面前。这一回我们有意无意对彼此有更进一步的僭越,三年前我们之间大部分的场景就是那张席梦思床垫,三年后,能一起做的事不自觉又多了几件,聊天的时间也更多一些。我们会去看阳明戏院看部午夜场。偶尔他会带我去熟悉的迪斯科。下班后到士林打场保龄球,再骑车去西门町的冰室吃碗剉冰。
我发现原来高镇东十几岁的时候,也喜欢溜冰,有一回我们跑去重温少年旧梦,租了溜冰鞋在溜冰场溜了一下午。以前我跟程耀青礼拜天的时候也常来。程耀青没什么运动细胞,开始老摔得四脚朝天,全身瘀青,还被我爸误以为我带他去打架,差点被老爸用皮带抽死
后来我跟高镇东又一起成了张学友的歌迷。从他一百多块的卡带买到几百块一张的唱片,再到后来下载盗版,那时谁能料到往后的世界越变越快,这个月还流行的东西,下个月就淘汰,怅然的速度都不够用。
高镇东二十七岁自己买了辆三菱,那是他人生第一部车。那晚他载着我到阳金公路兜了一夜的风。出门前刻意提醒我带两张cd,我随手抽了两张,结果听了一路的《爱火花》。一上仰德,高镇东就耐不住寂寞了,油门越催越快,像个大孩子终于买到期待已久的玩具,一张脸全是慑人的光彩。我却心甘情愿由着他,心想,最坏不过就是一起死。我从来无法抗拒高镇东。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对我就有种难解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历经多年也不曾减退,他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我的身心蠢蠢欲动。
这大概就是最可悲的地方。我终于懂了身不由己的意思,但没有办法。
高镇东欢呼一声,在黄灯亮红灯的最一秒踩了煞车,作用力让我的身体自然往前倾,但还好系着安全带,我也有心里准备打算用手挡一下,突然一只手抢先一步横在胸口前。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耗着这些年,我也明白了,有时动心其实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等绿灯的期间,我们忍不住接吻。就在这辆他刚买的新车里,窗外是阳明山上的夜景,在台北是出了名的,我无心欣赏,管他什么地上星光、还是万家灯火,全没有这一刻与高镇东肌肤相亲来得更有吸引力。我舔去他嘴角的口水,高镇东的笑声异常性感,重重在我的下巴亲了口,眼里全是笑意。他坐直身体,在绿灯亮的瞬间踩下油门,很有节奏感地「oh!」了一声,跟着音响大声唱起来:「可不可不叫着要归家,可不可不说话似哭哑巴,忧郁给我好吗,灰色给我好吗,今夜抱拥是我吗?」……
车窗上映着我跟他模糊的脸,我被这一幕彻底感染,于是手越过挡,放在他的大腿上,也忍不住跟着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