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兵卫是个脸形如蛋的小老人,几乎没有头发,发髻只是徒具形式。现在,即使在傍晚微暗的光线中,仍可清楚看见那光溜溜的大额头上,血气正急遽消退,表情也变得咬牙切齿般狰狞。
怎么回事?平四郎大吃一惊,佐吉也吓了一跳。然而,他看的不是卯兵卫,而是别的地方。平四郎顺着佐吉的视线望过去‐‐
是善治郎。而善治郎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和卯兵卫不相上下。
「啊啊、你‐‐」卯兵卫开口说话了。「原来你住在这里?」
善治郎铁青着脸,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头无力地虚顿了几下之后,说声「我‐‐我失陪了」,声音低得像说给自己的脚听,一转身迈步便走。
「喂!等等!」
佐吉想喊住他,善治郎却没有回头,见鬼似地逃走。
井筒平四郎转头看卯兵卫,卯兵卫的脸上已经恢复血色,这回颜色变得和烫熟的章鱼没两样。
「这是怎么回事?」平四郎问道。
脑充血的卯兵卫,连管理人对奉行所公役应有的礼数都忘了,粗声粗气地说道:
「哪有什么回事!那男人就是长助的父亲。就是那个不会说话、流浪街头、全身脏兮兮又饿得半死时,被你们捡到的长助,他的亲生父亲。」
在牛迂过世的阿红,曾在成美屋当下女。
「长助今年八岁,所以少说也是九年前的事了。」
在佐吉的住处,就着煤油灯的光,卯兵卫说道:「听说那时善治郎和阿红要好起来,约好两个人要成亲。偏偏成美屋的老板就是不许,说一个当掌柜的竟背着主人和下女私通,成何体统。」
成美屋老板的怒气无论如何都无法平息,最后是阿红被赶走了。
「善治郎被留了下来。想来成美屋要是少了他,也会很头痛吧。」
阿红独自来到牛迂,投靠以前也当过下女的朋友。卯兵卫就是在这时认识她的。在帮她找房子、兜揽论件计酬的工作期间,听说了她的身世,对她深感同情,却也帮不上忙。
「就在这当口,阿红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然,孩子是善治郎的。
「阿红似乎打算自己生养,但我的看法不同。我以阿红保人的身分前往成美屋,说明了情由。当然啦,我不是上门理论,我是去劝成美屋老板,希望他答应让善治郎和阿红成亲。」
然而成美屋却坚决不允。
「也不知是恨善治郎还是恨阿红,总之就是谈不下去。而且,善治郎也真是没骨气,对成美屋老板唯唯诺诺,半句话也不敢吭,只一味表示和阿红犯了错是自己不好,对不起铺子,万不敢奢望成家什么的。」
商家的伙计下女几乎毫无立场可言,日常生活的一切生杀大权都操在主人手里,无论有多不得已的理由,只要伤了或杀了主人,便不容分说地斩首示众。善治郎运气好得以成家,但他是例外;世上为店家奉献一生,没有丝毫自己的生活与幸福可言的掌柜、大掌柜,多不胜数。
然而,他们自觉幸福。牢牢绑住他们的「店家的恩惠」,便是如此强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