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似乎一下子让方玮成熟了,她现在想的不是自己的小生活了,而是这个家,甚至这个社会。
那一晚上,刘双林突发奇想,对方玮说:这日子过得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要个孩子吧?
方玮听了,似乎怔了怔,半晌她才说:我父亲正病着,咱们这时要个孩子,添不添乱呢?
刘双林又想起了父母的来信,这段时间,刘双林的父母经常来信,每封信里都说刘双林老大不小的了,该要个孩子了。刚开始,刘双林并没认为要孩子有多么重要,随着生活的变化,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想要稳固和方玮之间的夫妻关系,有个孩子是很有必要的,他现在和方玮的关系其实很脆弱,如同一张纸,是经不住风吹雨打的。于是,他想和方玮生个孩子。
方玮并不同意,他一时也就没了主意。
有一天,他又说:我父母年龄不小了,他们想抱孙子。
方玮从床上&ldo;呼&rdo;一下坐起来了,恨恨地说:你父母想抱孙子你就让我生孩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时候让我怀孕生孩子,我父亲的病谁照顾?别忘了,调咱们到父亲身边工作是为了什么。
刘双林说:你父亲那个级别的领导,不是还有组织吗?
方玮在黑暗中瞪着刘双林,恶狠狠地说:刘双林,我发现你这人太自私了,简直就是个农民。
一句话捅到了刘双林的心窝里,平时他最怕别人说他是农民。他在这些高干子弟面前,为农民出身感到自卑没有底气。在追求方玮的时候,身边许多人都对他说:刘双林算了吧,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人家高干子女能嫁给你吗?
后来,他终于成功了,他有一种胜利的感觉,让那些泼过凉水的人瞠目结舌。然而现在他终于成为了高干家庭的女婿,却时时刻刻仍能感受到农民出身的悲哀。
今天这话不是别人说的,正是方玮说的,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他怔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心虚气短地说:你,你也嫌我是农村人?
方玮没有说话,裹紧了自己的被子,不再理他了。
刘双林和方玮结婚不久,在刘双林的提议下,方玮和刘双林回了一次刘双林的老家。那时方玮对农村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他们在学校上学时,曾到农村参加过支农劳动,与其说是劳动还不如说到乡下进行了一次全班学生的集体旅游,在春天或秋天的田野里,撤着欢地跑上一天,农村在她印象里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那时的方玮,对刘双林是否出生于农村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从她出生,到长大成人,她熟悉了军人家庭这种状态,因为同在兵营,家庭结构也都差不多少,这家与另外一家也没什么不同。她认为,天下所有的家庭也都是相差无几的。方玮可以说是属于那种晚熟型的女孩,她对城乡、阶级并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在师医院时,别的女兵谈朋友时,一再强调对方的家庭,她感到不可思议,每个家庭就是那个样子,还有什么好强调的呢?军人是一种职业,工人、农民、学生也是一种职业,无非是工人做工,农民种地罢了。方玮还不知道这种差别,所以在她下定决心嫁给刘双林时,根本没有考虑过刘双林的出身和家庭。
刘双林带着她回了一次老家,才给她真正上了一课。
坐火车,又坐汽车,然后又是步行,放马沟终于到了。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小山村,四面环山,有炊烟在村庄上空袅袅地飘着。刘双林的父母,刘二哥和刘二嫂,早就得知儿子这几天就要回来了,他们齐心协力地在村口的土路上已经巴望好几天,终于见到了儿子和儿媳。他们热情地提过儿子、儿媳手中的包,大呼小叫地往家里面推让着方玮。
一村子人都知道刘双林娶了个高干女儿,他们早就想一睹高干女儿的风采了。在这之前有人曾分析过方玮的长相,在这些人分析起来,方玮一定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或者打小落下个毛病什么的。因为凭他们对刘双林的认识,能留在部队工作已经是烧高香了,他凭什么能娶个如花似玉的高于女儿,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心里这么想,私下里这么议论,但在刘二哥和刘二嫂面前是不能说出来的,他们想一睹高干女儿的&ldo;芳容&rdo;,以验证自己的想象。
当方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惊呆了,就连刘二哥和刘二嫂都惊呆了,没想到眼前的高干女儿,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不说,和刘双林站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刘双林配不上方玮,然而事实却是刘双林把如花似玉的方玮领到了放马沟。人们在暂时的惊怔之后,一下子清醒过来,拥进了刘二哥的家,屋里站不开了,院子里站的都是人。
有人就打听:媳妇她爸是师长呀还是军长?
刘二嫂一边忙活接待客人一边说:是后勤部长,比师长、军长都大。
众人又一片惊呼了,在他们的眼里,师长军长已经是很大的干部了,比师长、军长还大的干部,到底有多大呢?他们没见过,只能去想象了。
刘双林差不多已经成为全村人的英雄了,他被围在众人中间,不停地散烟、散糖,一面招呼着客人。他说:李大爷,吃块糖,是喜糖。李大爷就说:你小子这回行了,真行了。他又说:王二伯,抽烟。王二伯就说:你小子,你们刘家上辈子这是积了大德了。
方玮早就被刘二嫂三推四让地上了炕,炕是火热的,有些烫脚,方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接受着全村人的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