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让人不舒服。林尼发现宋君行离开的这四个月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他什么都不知道。
会客室里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宋君行从窗台上跳下来,拉着林尼坐在了椅子上,他自己则坐在桌面。
林尼忍不住问他:“如果想带我们去看黑海,以后有的是机会,为什么跑了四个月,回来之后要做这样的决定?”
“不是跑之后才做的……”宋君行在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大口,“跑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林尼茫然且难过。他分不清这种难过是否跟自己与江彻、奥维德离别时的不舍出于同源,但听到宋君行说自己早有了离去的念头,他一时觉得喘不过气。
“继续呆在你们家,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废物。”宋君行说。
他想了一阵子,又转头笑道:“不过我本来也是一个废物。”
对宋君行来说,是李斯赖特将军改变了他的人生。
老人给了他一个选择,然后他接受了,开始从事之前从未想过的工作,进入了毫无概念的领域之中。
凤凰号回到马赛之后,所有人都成为了英雄。
林尼被称为“李斯赖特将军”,皮耶尔晋升了,开始在重要的军事舰上担任副舰长,并且参与到阿尔法星系的危机防御系统的建设工作中。
就连看上去最闲的唐墨,宋君行也几乎见不到她的面。
林尼给白令带回来了一背包的格瑞亚金钻,白令送了一些给唐墨。唐墨总算还清了自己的高利贷,一身轻松地干起了正事:她正在着手整理林尼的航行手记和自己留下的记录,结合“大撤退”的历史,力图重新填补其中不完整的部分,并且把和“凤凰航路”有关的事情详细地进行记录。
所有伟大的工程都需要记录者。在回程的途中,薛洺这样告诉他们。
“凤凰航路”的建立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旅行的收获。这收获对地球、马赛甚至是人类本身都太重要了,它需要一个记录者。
唐墨兴致勃勃地去做这件事。宋君行四处晃荡的四个月里,他也跑去探望了唐墨。唐墨用还债剩下的钱和马赛官方给英雄的奖励,在图书馆附近买了一间小房子,每天都在各种和“大撤退”历史有关的地方东奔西跑,晚上回家就开始整理资料。
宋君行诧异极了。唐墨仍旧对吃抱着巨大的兴趣,但除此之外,她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件事上。
分别的时候,他说还想听唐墨唱歌,唐墨给他唱了。两个人走在被月光照亮的街道上,宋君行背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牵着唐墨的手。这首歌唐墨也常常在凤凰号上唱,培育室里种菜的时候,驾驶舱内写故事的时候。
歌里有一位年轻时告别妻儿离家的士兵,经过漫长的几十年时光,他从宇宙中归来。但妻子已经离世,只给他留下一座坟冢。年迈的士兵在坟前大声痛苦,他的女儿抱着自己的孩子,满脸狐疑地询问:你是谁。
江彻说这是他和奥维德听唐墨唱的第一首歌。
宋君行想问唐墨为什么要唱这首呢,唱别的不好吗?比如邮差少年跟牧羊少女求爱,比如新婚的夜晚新郎喝醉了酒被朋友戏弄,这些都是很快乐很好的歌。
但他默默听了下去。他牵着唐墨,像与自己亲爱的家人一同走在月色之中。他知道唐墨也和他一样,想起了凤凰号上和所有人共同度过的时光。
要是唐墨和皮耶尔结婚就好了。和唐墨拥抱分别的时候宋君行在心里嘀咕,这样就有理由把江彻和奥维德叫回来了。
如果不是这样,还有什么契机能让他们重聚呢?总不可能他和林尼结婚吧。他忧伤地想。
谈起和唐墨见面与分别的事情,宋君行又忧愁起来。这忧愁在他身上是罕见的,因而显得很珍贵,让林尼也受到了感染。
“如果你想念唐墨,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她。”他说。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瞧,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宋君行看着林尼的眼睛,“林尼,除了我。”
林尼:“我说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
“我只懂得如何去做黑海管理员。”宋君行捧着林尼的脸,近得几乎鼻尖相碰。
林尼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但没能脱离。
“怎么办呢?”宋君行小声问他,“林尼,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发现自己仍旧是一个废物。”
以林尼现在的能力,让宋君行回到黑海去当管理员并不是不行。
凤凰航路再一次让马赛和地球之间的航线通畅起来,黑海作为一个必经之地,也重新被设置为中转站。
但之前撤离黑海的时候,几乎毁去了所有建筑,黑海要是想成为一个能胜任工作的中转站,还需要很长的一个建设周期。
也因此,它现在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
宋君行曾经担任过黑海的管理员,而且是一个人在黑海上驻守了这么多年。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而事实上,林尼一开始想给宋君行找的工作,也恰好是黑海管理员。
这个念头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负责调派黑海人手的部门来找过他很多次,都是想打听宋君行的消息。他们找不到宋君行,只知道他现在住在李斯赖特将军家里。
林尼很认真地为宋君行争取到了许多他可能想都没想过的东西,比如每个月的固定假期,比如标准更高的个人舰艇,比如携带出入境的书本可以不接受检查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