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岫看了一会儿,不禁就想起上次到烟雨楼来时,厌离和清酒所说的话,这人仇视青楼女子是有原因的。她心生好奇,忽然就想听一听这事,于是问清酒道:“你上次说过,她仇视青楼女子有因,她到底因何事对我们风尘女子生的这般偏见?”
清酒挑了挑眉,细细打量她神色,笑问道:“你想知道?”
流岫是心血来潮,随口就问出来的,现在清酒这样子问她倒叫她怪不好意思的,登时就要出口说‘没什么’。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清酒已经说道:“你知道唐门收的弟子,都是六亲尽绝之人罢。”
流岫点了点头。唐门身为刺客之流的百年大宗,收门徒一向严苛。他们认为刺客就得冷心冷情,在世间不能有任何牵绊,因而大多是招收一些身世孤苦的孩童进宗门。
流岫好奇心又上来,问道:“但这与青楼女子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我们青楼女子把……”说到此处,流岫微扬的嘴角落了下去,脸上的笑意消散不见。
清酒看了她一眼,说道:“她娘亲是青楼女子,也没个什么六亲,只有她娘亲这么一个亲人,后来……”
清酒倚着脸颊,淡淡的叙说:“后来她娘亲攀上高门,被人赎身做妾,但总不好带着一个孩儿。”
流岫没了言语。烟雨楼中虽是卖艺不卖身,但到底是个风月场。青楼里那些故事她不知听过多少,见过多少。清酒说个开头,她大抵就晓得了,唐麟趾这样的故事,在青楼之中并不稀奇。
多的是为奔荣华富贵,抛子弃女的女子,虽说是身不由己,当初又何必生下她呢……
流岫心中似压下一块石头,更不自在了。
清酒道:“她娘将她带到城外给丢了,扔她倒也极容易。”
说道此处,清酒神色间无嘲谑,无怜悯,脸上轻带笑意就似在说一件老友的囧事,她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罢。她不认路的,走个十里五里,便辨不清回去的路了。她在唐门榜上无名倒不是学艺不精,也不是因着是个什么颇负盛名的轻斥侯。她上不了榜,不过是因为她没办法单独完成任务,她不认得路。”
第54章一十一座烟雨楼(八)
清酒和鱼儿从唐麟趾房中出来,彼时人间六月,夏雨阵阵,屋外落过雨后,鸟鸣绿意,更加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鱼儿和清酒走在游廊上,鱼儿问道:“清酒,你说的那些事是麟趾自己跟你说的吗?”
清酒道:“嗯?”
鱼儿道:“我觉得她不像是会主动开口谈论这种事的人。”
“她确实不是。”清酒手背掩在嘴侧,凑近了鱼儿,压低声音悄悄道:“这是我将她灌醉了,从她口里套出来的。”
清酒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她这样的笑,叫鱼儿如咬中一粒花椒,心底发麻。鱼儿心想这人是蔫坏的,一向如此,可此时此刻,却觉得她这般模样又美好又可爱,直想紧紧抱着她。
鱼儿感叹道:“你对我们的事都很了解。但是你的事,我……我们知道的并不多。”这是一年相处后,鱼儿的感受。清酒对几人身世经历都十分了解,但对于清酒自己的经历,另外几人知道的程度却是大不相同。鱼儿虽然好奇,但不会从厌离几人处打探,她觉得这事要了解,当直接从清酒口中问明才好,只是一直缺少个契机。
清酒目光移来,她墨黑的眼眸明亮,微微一觑,露出几分探究,自然而然的带上少许威势。这种威势同凛凛杀意一般,叫人见之胆寒。她并不主动,却也总会不经意间露出。
鱼儿声势一软,说道:“这不公平……”
清酒微微一笑,神色之中颇含深意:“鱼儿想要了解吗?了解我的过去?”鱼儿心中怦怦直跳,略一犹豫,点了头。
清酒神色一转,黯然低声道:“但那并不是什么很美好的事,倘若那个人与你想像的不一样,会让你大失所望的。”
游廊檐上两边还在滴水,滴答滴答。鱼儿因她那般神情,心中蓦然揪紧,柔声说道:“不会的,不论怎样,清酒就是清酒。”
清酒斜眼偷扫了鱼儿一眼,嘴角微翘,压着欢意,语调仍显出几分恻然:“是吗,鱼儿这样觉得吗?”
鱼儿心中软软的,对她又怜又惜,郑重点头道:“嗯。”
清酒见鱼儿说的认真,不禁眉眼展开,抚了抚鱼儿脸庞,语声更见温柔:“是吗,我好欢喜。”
鱼儿望着她翕动的唇瓣,又想起流云房中一幕,蓦然红了脸,心中急跳不止,不敢再看她,待得平静下来,不知不觉中,已过了许久。
鱼儿回思起来,不由得一愣。
竟叫清酒将这事给糊弄过去了,以前怎样,终是不听她提起。
清酒和鱼儿离去后,流岫依然在药房中照看唐麟趾。她端了一把小杌子坐在床头,托着香腮,凝望唐麟趾睡颜。见这人生的清秀端正,英气夺人,是个飒爽女子,倘若没有先前那些不愉快,这人倒是十分合她胃口。但是转念一想,唐麟趾对青楼女子厌憎,她虽不能宽容接纳,却也能够理解。
流岫伸着根纤细的玉指戳着唐麟趾微微隆起的眉心,说道:“说起来我们还是同流,你又厌恶我们什么呢,嫌我们不干不净,贪图富贵吗?”
流岫努着嘴,语带不满,又道:“我们烟雨楼又哪里是这样呢,你偏要拿我们烟雨楼与那寻常的烟花巷柳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