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良楷回到公署突然接到了三豹交待的一份密差,要他每天去监督一个名叫石怀三的钟表铺的掌柜。他要随时向三豹报告石掌柜的行踪,以及他每天到过哪些地儿与哪些人见过面。三豹嘱咐刘良楷此事只有他俩知道,万万不可泄露给第三个人。至于为咋要监督石掌柜,三豹没有明说刘良楷也不能细问。这是顶头上司交待下来的差事,他只能照此执行。
就在刘良楷回村成亲的那些天,城里的柿树胡同突然开了家钟表铺。这可是城里第一家卖钟表的铺面,铺里有不少好货。有大到一人多高的座钟,也有小到能藏在口袋里的怀表,还有各类叫不上名堂的摆放在桌子上的自鸣钟。这是舜地有史以来第一家卖钟表的铺子,钟表铺一时间顾客盈门热闹非凡。掌柜的是位姓石的四十多岁的汉子,长得浓眉大眼,搭眼一瞅就知道有两下真本事。钟表铺不是一般人说开就能开的,表要是坏了修起来是件麻烦事,开钟表铺的掌柜大凡要有修表的本事才行。有这种本事的,敞大的舜地找不出一个人来。据石掌柜自个儿说他老家在河南,祖上一直在宫里修理钟表,他修理钟表的手艺是几辈子传下来的。凡是他店里卖出去的钟表,啥时坏了啥时修,他分文不取。像舜地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除了在街面上做生意开铺面的掌柜,一般平头百姓没几个能买得起那洋玩意儿,再说在地里做庄稼活也用不上这号洋货。真正来钟表铺里买表的多是一些家境殷实的人家,往桌子上摆上一件那玩意儿稀奇不说,也能给自家撑撑门面。
自钟表铺开张后,街面上每天滴滴打打的响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到了整点整时,鸡叫声、鼓乐声、浑厚的敲钟声齐刷刷地从铺子里传出来,吸引得人们纷纷涌到门前驻足观看。石掌柜给人们解释说,这是他的自鸣钟在报时,时间长了人们就习惯了。柿树胡同开了家钟表铺的消息在城乡几个大村子里不径而走,无论买得起买不起钟表的人纷纷涌到石掌柜的铺子里去看稀奇,他们踅摸上个把时辰不走就为得听自鸣钟的报时声。石掌柜待人和气,无论买不买他的货他都一概笑脸相应,这家钟表铺一时间在城里名声大噪。
三豹在公署里听说这件事后也跑去看稀奇,他本想给家里置上件小小的自鸣钟让媳妇也稀罕稀罕。三豹迈进钟表铺的门槛,第一眼看到石掌柜就傻了眼。石掌柜曾是那样的面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石掌柜从货架上拿自鸣钟时,三豹看到他是个左撇子后猛然想起来,这人不就是多年前去村里卖草帽的那个“神蔑张”嘛。他啥时候改行了,改了行当不说连姓也改了。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说不定就与拐跑他嫂子有关。三豹面子上却不露声色,暗自心想这人可把他二哥害苦了,害得他侄子没了亲娘不说,二哥到现在还在打光棍过着冷一顿热一顿的日子。
三豹付过钱接过石掌柜递过来的自鸣钟,匆忙离开了。石掌柜在他身后交待着,啥时钟表有问题了啥时上门来修,他分文不取。看样子石掌柜没认出他来,这也难怪他那时只是个半大娃娃,想必他也认不出来。三豹心想他眼下手里还没证据,待他寻到嫂子的藏身之处再回过头来收拾这对奸夫淫夫。刘良楷回到公署,三豹把这份差事悄悄交待给他来干。一来石掌柜从没见过刘良楷不怕打草惊蛇,二来刘良楷是他一手提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的。
接到这份不明底细的密差,刘良楷在钟表铺附近一连踅了三个多月没看出有任何异常。石掌柜每天一早开门迎客,到了晚间戌正时分再关门打烊,他与街上其他掌柜没有丝毫区别。每天的开门打烊迎来送往,是生意人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了。三豹为咋要他监视这个人,刘良楷心里直打鼓,有好几次他想当三豹的面问清楚,可一看到三豹铁青着的脸他又把话闷在了心里。
这一天刘良楷和往常一样,除了吃饭就在钟表铺附近踅摸着。到了戌正时分他正要回去交差时,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钟表铺。紧接着石掌柜走出来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迅速关上了屋门。石掌柜的举止太反常了,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形,刘良楷悄悄猫在暗处守起来。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钟表铺的门再一次打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闪出来后迅即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刘良楷尾随在这人身后定睛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哥敢为。这么晚了他去钟表铺做啥?要是买表也不用等到这时候!刘良楷心里直嘀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三豹,这可是他的亲哥哥,他俩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刘良楷当即拿定注意决定隐瞒不报,先看看这两人在一起干些啥,摸摸情况再说!
接下来的半个月,敢为一准在戌正时分悄悄跑到钟表铺去面见石掌柜。从石掌柜接待敢为的举止来看,两人之间熟得很。至于他俩谈些什么,刘良楷扒在门缝上听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这俩人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三豹要他监视石掌柜,就是为了捏住哥哥的小辫子借机整他。他俩可是无话不谈的同窗好友,再说他俩也没什么过节?刘良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三豹真想借机整敢为的话,也用不着叫他来监视石掌柜,他明知道他和敢为的关系。他俩是亲兄弟,他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大哥?既然石掌柜那儿不能打草惊蛇,刘良楷决定先从敢为这里寻到突破口。他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看他俩深更半夜地在聚一起究竟嘀咕些啥见不得人的事!
这天晚饭后刘良楷像往常一样走出了公署,不过他却没去钟表铺而是像个没事人样在街上晃荡着。约摸着敢为从石掌柜那儿出来该回家了,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向敢为家走去。
敢为家的院门敞开着,院中的梨树上挂着盏马灯,柳莲正坐在院里洗衣裳。刘良楷走进来把手里的点心放到屋前的台阶上,顺口问道:“我哥呢?”
柳莲在衣服上擦着湿手说:“你先回屋里坐,你哥到街上转悠去了,过会儿就回来了!”
柳莲把刘良楷带到屋里沏了杯茶,又接着蹲到院里洗衣裳去了。刘良楷坐在屋里喝着茶,突然间他的目光被敢为放在床头上的一本白色封皮的书吸引住了,吸引他注意的是封皮上那个大胡子的外国老头。刘良楷拿着书看起来,刚翻了两页柳莲突然神色慌乱地走了进来,她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红薯放在桌子上尴尬地笑着说:“嫂子也没啥好吃的招待你,吃红薯吧!”
刘良楷把书放在桌子上,拿过一个红薯剥起了皮。柳莲抹着桌子顺手拿起那本书放进了抽屉,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没能逃过刘良楷的眼睛。刘良楷心想,这本书里定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为咋嫂子这么怕他看这本书?过了不多久敢为回来了,刘良楷故意问道:“哥,你深更半夜地干啥去了,害得我好等!”
“去街上溜达了一会,顺便买了几斤盐!”
敢为把手里用纸包着的盐巴交给柳莲,回到屋里与刘良楷聊起了公署里的人事。刘良楷附合着敢为的话,他悄悄低下头朝敢为的裤脚上瞄了一眼,敢为的裤脚上粘满了白灰。柿树胡同有个家户正在修房子,石灰就堆在胡同口。刘良楷明白敢为没对他说实话,看来他有事瞒着他。刘良楷继续装模做样地与敢为聊着公署里的事,突然间他把话题转到了那家钟表铺上,他说:“哥,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哪达?”敢为侧着脖子问道。
刘良楷紧盯着敢为的眼睛兴致勃勃地说:“柿树胡同最近开了家钟表铺,里面有不少洋玩意儿!”
敢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迅即又回复了平静,他故做轻松地说:“是吗?那我倒要去看看,我正想买块表哩!”
刘良楷心想敢为不敢承认他早已去过那家钟表铺,看来他和石掌柜之间确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到了明天他和敢为去趟钟表铺,一切就都弄明白了。刘良楷临告辞时,突然问柳莲:“嫂子,我刚才看得那本书呢,你放哪达了?”
柳莲的脸刷得一下变了,她默默看了敢为一眼,两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敢为立即明白过来,他懊恼地说:“那是我借来的书,明天还要还人家哩!”
刘良楷本想察看书中的秘密却讨了个没趣,只好怏怏不快地离去了。送走刘良楷,敢为回到屋里满脸狐疑地问着柳莲:“他是不是嗅到什么味了?”
“应该不会!”柳莲努力地回想着刘良楷来到屋里的每个细节:“我看到他拿起那本书,马上就走进来把书收起来了!”
“那他怎么提到了钟表铺?”
“也许是他随口说说而已!”柳莲拿出那本书交给敢为说:“把书收好,别再叫外人看见!”
敢为把书藏好,一把扳过柳莲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兴奋地说:“今夜,我获得了新生!”
“你入党的事,石先生批了!”
“批了!”
“那我呢?”
“石先生说还要再考察你一段时间,这事要慢慢来!”敢为安慰着柳莲,回想着他与石掌柜初识的整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