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敢为和柳莲从城里逃出来,到了天快亮时才走到望贤山。此时的望贤山已今非昔比,只剩下稀稀疏疏三十多号人。自从王秀才做上县知事,石头不想给他添乱,特意解散了手下的兄弟。愿意留在山上的,就在山上开荒种地做老百姓。只要王秀才还在县知事任上干着,他们决不能再做打家劫舍的买卖,否则会授人以柄让王秀才脸上挂不住。这些年石头带着三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后生,在山里种地过起了平头百姓们的日子。这一两年虽说大旱但山里树多坡地耐旱,石头也和兄弟们混了个肚儿圆。再加上前些年寨子里存下的家底,石头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当山下的庄户人家饿得靠吃包谷芯度日时,石头和兄弟们的碗里时常还能见到白花花的面条。石头虽说改邪归正做了平头百姓,但他们名义上还是土匪。是土匪就得防着官家来剿,也要防着被同伙吃掉。石头没敢掉以轻心更没敢和兄弟们荒废掉拳脚,在山腰的各个据点他仍然安排着岗哨。这天在山腰望风的是瘦猴,他认识敢为,放他和柳莲两个上了山。
敢为来到山寨时,石头正和兄弟们蹲在院里下棋。看到敢为从寨门里进来,石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大笑着对兄弟们说:“一大早喜鹊就在树上叫,我说寨子里要来贵人,你们还不信。瞧,我的干儿子来了吧!”土匪们纷纷站起来和敢为打着招呼,石头把敢为两口子拉到身边看了看,接着他询问起了城里的情况:“城里是不是又闹翻天了?”
敢为纳闷地问道:“干爹,你咋知道城里出了事?”
石头大笑着在敢为肩膀上拍了拍说:“别忘了你干爹是做啥营生的!”
“原来干爹在城里有眼线,怪不得消息这么灵通!”
石头看到敢为脸色不太好,问道:“你咋这么瘦,是不是吃不饱?”
敢为苦笑着说:“我和媳妇肚子都快饿扁了!”
石头差人端来一簸箕花卷。敢为和柳莲早饿坏了也顾不得斯文,两口子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看着敢为一口一个花卷往嘴里塞着,石头心痛坏了,问道:“你俩有几天没吃东西了?”
“三天了!”敢为嚼着满嘴的馒头,说:“干爹,我和媳妇是爬在死人堆里逃出来的!”
石头听了这话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说:“娃,你跟你爹一个样,爱折腾两下!”
“不折腾,老百姓哪有好日子过?”敢为喝了一大碗水把堵在喉咙眼里的馒头全咽下去后,伸着脖子说:“干爹,实不相瞒!儿子这次上山是来躲难的!”
石头坐在炕上眯着眼睛悠然地说:“我早料到了,你是忙人嘛!无事不登干爹的门!”
敢为吃饱喝足后大笑着说:“山下到处贴着告示要抓我哩!”
“看来你也是赤匪嘛!”石头叹了一口气说:“咱父子俩是一个命,都给匪扯上关系了!你的人头值多少银子?”
“五十斤白面!”敢为大言不惭地回道。
“比干爹年轻时差远了!”石头大笑说:“干爹十七八时,瓢子就值它五亩多地了!”
敢为好奇地问道:“干爹那时候犯了啥大事?”
石头想到了雪雯,红着眼睛默然不语。眼前这个后生是他和雪雯的亲生娃娃,这娃干着教育科长大小也是个官!雪雯要是泉下有知,也该知足了。不过眼下,娃还不知道他是他的亲老子的事,更不知道他亲娘的事。将来他会把发生的那些事,详细告诉娃娃的。
敢为追问着干爹年轻时的事,石头赶忙把话题岔开了。敢为看到干爹不愿说,也就没再问。不过干爹今日个兴致很高,敢为鼓足勇气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干爹,我这次上山一来是躲难,二来还要托你办个事!”
石头往烟锅子里装着烟,漫不经心地问道:“啥事?”
敢为把石掌柜的事详细说了说,他说:“我知道他还没死,你托个人打探一下他的消息!”
石头已多年不问山下的事了,这次是敢为求他,他只好把这事安排了下去。到了第二天石头收到消息,三豹已把石掌柜偷偷押回了刘王坡,准备在村里游街示众后就地处决。敢为得知这个消息急得团团直转,三豹的人全都拿着枪,这事办起来有点棘手。当石头得知人被关在祠堂的大屋子里时,他顿时有了注意:“我派几个人跟你一块儿去,到了夜里用迷香把他们全迷倒,你进去捞人就是了!”
想要从官府嘴里往外捞人,土匪们比敢为有经验。他们先是埋伏在村外,待到夜深人静时才悄悄摸到祠堂门口拿掉了那两个岗哨。石掌柜关在祠堂的正屋里,正屋里亮着灯有十六七个团丁看守着,在一旁的偏厦里还有十几个团丁正在睡觉。土匪们用迷烟把两屋子的团丁全迷倒后,两个身手敏捷的土匪走进屋里,背起不省人事的石掌柜和教书先生赶紧撤了出来。这次搭救石掌柜,石头的迷烟起了大作用。回到寨子里敢为把石掌柜从马背上弄下来时,石掌柜还没醒过来。
直到天大亮后,石掌柜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歪着头看着满屋子的生巴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当他看到敢为,才明白自己得救了。敢为给石掌柜擦洗着伤口,安慰着他:“这些天让你受惊了!”
石掌柜红着眼睛没有搭话,张开嘴让敢为看。敢为吓得忍不住惊叫起来,石掌柜的舌头被齐根割掉了,舌根的茬口上还再往外渗着血水。俩人分开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原先那个伶牙利齿能说会道的石掌柜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再也不能给他讲革命的道理了,他已变成了哑巴。石头看到石掌柜的舌头被割掉后,他和敢为一样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伙人下手太黑了,有多大的冤仇,竟把人家舌头割掉了。
敢为给石掌柜宽着心:“没了舌头,你还可以用笔写!”
石掌柜要来纸和笔把事情的经过全写了下来,他的舌头之所以被割,与一个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