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才勉强说出一句:&lso;你母后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你好。她是怕&lso;慈母出败儿&rso;,才这么严格要求你,她不过是盼你以后能当个好皇帝罢了。&rso;&rdo;
&ldo;他冷冷的道:&lso;你说的这种话,我在心里已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遍了。我也花过很大的气力让自己相信、甚至感激她这&lso;好意&rso;。但是最后,我终于想通了,她不是爱我,她只是在拿我来发泄!她自己也整天在为扮演那&lso;贤妻&rso;的角色而苦,对上要敬、对下要仁,她自己也烦得很。但是她不能拿别的人来发泄,否则她还算什么&lso;贤妻&rso;?她只能拿我来发泄,天天在我耳边聒噪这些仁义道德。我也不是说仁义道德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好,但你倒替我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她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三十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从朝到晚,见着我就只说这些话,我真的厌烦透顶、厌烦透顶了!她盼我能当个好皇帝,我也盼她能当个好母亲,哪怕只是抱我入怀中亲一亲,叫一声:&lso;乾儿,娘的心肝宝贝啊!&rso;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rso;&rdo;
&ldo;我听了无言可对,只有道:&lso;你是男孩子,应该胸襟广阔一些才是,怎能为这么一点点小节就对自己的母亲都怀恨在心?&rso;&rdo;
&ldo;他却大喝一声:&lso;够了!别再跟我说我是男孩子就应该怎么怎么了!我就是这副心胸狭窄的天性,那又怎么样?自小,你们就已不疼爱我,却偏偏说我是男孩子,便该受了委屈也得忍着,哭一声都不可以!&rso;&rdo;
&ldo;我听了心中更痛,说:&lso;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当年你还没出世,我听你娘亲说起她怀了你时,我真的喜心翻倒一般,你知不知道?你娘亲管教你或许真的太苛严得不近人情了一点,但她自始至终在这么多孩子之中最疼爱的就是你!&rso;&rdo;
&ldo;他却说:&lso;事到如今,何必还要这样空言哄我欢喜?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们都不疼爱我。有一件事,你可能早就忘掉了,但我还牢牢的记在心头__哼哼,谁叫我心胸狭窄呢。小时候有一次,我在白天的时候看到那杨妃生的恪儿哭叫着要你抱,你便欢天喜地的抱起他;可是到了晚上,我也来叫你抱我,你却满面不耐烦的一把推开我,叫我&lso;滚开&rso;!我吓得哭了起来,然后娘亲就出来了。我以为她会跑过来抱起我、安慰我、哄我不要害怕。但其实是怎么样呢?连她也板起脸来骂我只会顽皮捣蛋惹你生气,喝令我不准哭,还赶了我出去。后来舅父也见到我躲在一角哭,便也骂我,就象你这样的口吻,说什么男孩子受了委屈就是不许哭。你来说,你们之中有哪一个是疼爱我的?有哪一个能象你待恪儿那样待我?&rso;&rdo;
吉儿惊恐的道:&ldo;天,原来他一直在妒忌恪儿!是不是有过这么一件事?你记得起来吗?&rdo;
李世民摇摇头,道:&ldo;我记不起来了。你也知道,那时我跟太子、齐王他们天天在朝中宫里事事相争,日渐落于下风。我自己也是三天两头就挨父皇的叱责斥骂,心中郁愤正多,哪里顾得上留心他一个小小孩儿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想不到我一时按纳不住脾气,他就这样记恨记了一辈子!&rdo;
&ldo;他这么一口气的痛诉出来,我半句话都答不上。他见我作声不得,又说:&lso;后来我做了太子,有一次奶娘跟我说起东宫里的器具很不够用,不如去跟母后说一声,让她来向你求请增加一些。我早知道母后的性子,她向来只会长篇大论的跟我说道理,从不体恤我的日子过得快活不快活,哪里会肯替我说这个情?便叫奶娘不必费心做这徒劳无功的事了。可奶娘说,这不过是日常必需的用品,又不是什么奢侈的玩物,难道我堂堂太子连东西不够用都不能说出来,也太过份了吧?便自告奋勇的代我去跟母后说。结果呢,不出我所料,母后一听奶娘的话,照例是一板面孔就开始教训人:&lso;乾儿身为太子,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品德还不够高、名声还不够好,为什么要去担心东西不够用?&rso;我虽是早想到她会说出这种无情的话来,但当真听到了,忍不住还是要叫嚷出来:&lso;好啊,最好是我连饭也不够吃,正好不食人间烟火、便于升仙化羽呢!&rso;说完扭头就跑了出去。我知道她在后面一定给我气得半死,觉得我是个朽木不可雕的败家子。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她爱怎么想我就怎么想吧。在那一刻,我暗暗的下了决心,我再也不爱她了,我要恨她一辈子!后来,我索性自己跑到你那儿来要求增加器用,只等如果你也象母后那样教训我一顿,我就要当场发作出来。那时我心中热血翻滚,只觉得再不想一个法子发泄出来,我立时就要发疯了。谁知你正在埋首批改奏章,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已经不耐烦了,顺手写了份手诏给我,准许我可以无限制地支取国库里的财物使用。我接过手诏,看着你,见到你又低下头去批你的奏章,心中早就没有了我这个人,可见你答应我那么爽快只为了赶我快走,好别妨碍了你办公事。难道在你心中,这些死的奏章就比我这个活生生的儿子还重要?我当时就在心里想:&lso;母后推三阻四就是不肯答应我的请求,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的请求,但你们对我之心其实都一样:不爱我、讨厌我!好,我李承乾生来就是命苦,就是没有人疼、没有人怜的孤儿!我再也不希罕你们的疼爱,我再也不希罕做什么好皇帝。我只要活得快活,能自娱自乐就行了。从此之后,我只管过醉生梦死、荒滢猥亵的日子,别的什么都不想再理。再后来,母后病了。她不许我跟你说起她的病,更不肯叫御医来看,只怕惊动了你。那些日子里,就只有我一人守在她身边侍候。她既在病中,便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一张口就教训人,我又见她辗转病榻的苦痛之状,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情,对她的痛恨一时消了大半。如果那时她能对我稍稍露出一丁半点的疼爱之心,我一定会将过往的所有不满都抛诸脑后,与她和好。但她一直没有这样的表示,而我竟还痴心的为她开脱,想:&lso;她病得神志迷糊了,想跟我说什么都不能够。到她稍稍清醒一点,她就会说的。&rso;可是到了她最后一次清醒,已是回光返照之时,她只叫了你进去,我们几兄弟都给挡在门外。后来我见史官出来了,你还没出来,只道你马上便会叫我们进去,好让她向我们说那些不便在史官面前说的话。可是,我白等了,我白等一场了!我多么愚蠢啊!她根本不疼爱我,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对我说她疼爱我!你出来了,跟我们说,不必等了,母后不要见我们!她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们见她,她不仅不疼爱我,她压根儿就不疼爱我们!她根本就是天性凉薄,心中没有母子之情!&rso;他说到这儿,扑在地上号啕大哭出来。吉儿吉儿,你说我能说什么?我能说什么?&rdo;李世民说毕,也是失声而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