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跌趴在地上,手臂撑着地面,还没坐起来便连着呕出两口血来,脸色更是灰白的像个死人。
宋氏这些天本就病的厉害,憔悴的不成样子,苏定文的这一脚又是盛怒中毫不保留力气的一脚,且真真切切落在了宋氏的心口上,直踹地宋氏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瞧着好似随时都会死掉一般。
宋氏这次的吐血决不同于上次的怒火攻心,血气翻涌,而是真真切切地被踹吐了,只怕是伤到了心脉才会如此。
高妈妈完全没料到苏定文进来便动手,而且下手这么狠,跟要宋氏的命一般。眼见宋氏倒在多宝格上爬都爬不起来,只连连的呕血,高妈妈半响才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夫人!”
她将宋氏抱进怀中,宋氏半天才晃过劲儿来,她瞧着苏定文,半张脸和半个胸膛沾满了血色,惨然地道:“老爷为何……”
苏定文怒目盯着宋氏,心里虽有些懊悔下脚太狠,面上却依旧盛怒难言,见宋氏到这会儿还不知悔过,竟敢质问他,苏定文一时的懊悔都淡了,冷声道:“为什么?你倒是还有脸问爷问什么?爷问你,六丫头当真在庄子上养病?”
宋氏一听苏定文这话,再想到能令苏定文如此暴怒之事,便知事情一定是泄露了,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连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都生生僵在了眼眶中。
宋氏只觉苏定文的眼神极为吓人,憎恶决绝,他这种眼神登时像千万把利刃刺入她的心窝,比那一脚更疼的,是她碎成一地再也捡不起来的一颗心。
宋氏觉得很冷,冷的好像一下子被丢进了冰窟,再难感受到一点暖意,而且她有强烈的预感,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呆在这样的冰窟中,再难出去了。
头前在府中她和苏定文闹的那几次,苏定文也曾动手打过她耳光,也曾用厌恶的眼光看着她冲她咆哮,可宋氏心里知道有两个嫡出的儿子,三个嫡女在,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少年结发的几十年情义在,苏定文终究会原谅她,不过是怒的时间长短罢了。
可这次,宋氏从苏定文的眼睛中看到了决绝,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他一旦有了决定便再也不会回头。
宋氏惊恐惊惶起来,她不顾浑身疼痛爬起来,扑到了苏定文的脚下抱着他的腿,求着道:“老爷妾身知道错了,六丫头不见了,妾身不该瞒着老爷,是妾身没有做好主母的本分,可六丫头也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出了这等事妾身也痛不欲生啊……啊!”
宋氏的身子被苏定文狠狠甩了出去,再度跌趴在地上,苏定文冷声道:“到了此时,你竟然还没一句实话,六丫头是因为什么不见的?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自食恶果,害了亲生的女儿,还想着要欺瞒于我?六丫头那么蠢果然都是随了你!”
宋氏听的身影摇晃,颤抖着唇,哆嗦着道:“老爷都知道了?老爷……老爷是如何知晓的?”
苏定文目光冷漠盯视着宋氏,嗤笑了一声,道:“怎么知道的?呵,你真以为这穗州府是苏家的天下啊?任你一手遮天,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还能一点风声不透出?我看你真是蠢不可及!丧心病狂了!”
宋氏瞧着连嘲带讽的苏定文,双眼慢慢烧红了起来。
宋氏是家中的嫡幺女,从小也是被娇宠长大的,夫君又是表哥,婆婆对她也疼爱有佳,子嗣上也极为争气,几乎一口气就生下了两儿三女,后宅虽然苏定文也有小妾,可那些小妾不过都是摆设罢了。
宋氏活了这么大,实在是太顺了,这顺也养成了她傲视一切,不可一世的要强性子。这么多年,唯一让她难受过的便是苏璎珞姐弟,便是夫君背着自己在外头养外室还生养子女的事情。
宋氏虽然擅嫉,可她到底是古代女子,从小接受三妻四妾的教育,苏定文有妾室,可那些妾室都是宋氏安排的,苏定文可以有庶出子女,可那些子女也要是宋氏允许出生的。
苏璎珞和苏景华却是夫君瞒着自己在外头偷偷生养的,而且苏定文是士大夫,宋氏很清楚夫君,若非动了真心,他是不可能干出给妓女赎身还养外室这样出格的事情的。
故此苏璎珞姐弟在宋氏眼前晃,简直就是苏定文背叛自己,爱上她人的铁证,叫她怎么能容得下他们姐弟,尤其是苏璎珞那张祸国殃民的妖媚脸蛋,宋氏每多看一眼便多恨一点。
苏璎珞本好好捏在宋氏的掌心也就罢了,偏偏她开始性情大变,偏偏她开始脱离了宋氏的掌心。
好强的人更容易走火入魔,剑走偏锋,宋氏便是如此,越是拿苏璎珞没有办法,她便越是无法搁下此事,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拔掉这颗眼中钉。她不是不知道这次的计划太过胆大,有很多不周全的地方,可是她停不下来,控制不住自己。
宋氏觉得自己确实是丧心病狂,走火入魔了。为了一个庶女,不仅将自己给搭了进去,连带着还搭进去一个嫡女,不仅如此,最后那庶女却毫发未损,还得了苏定文的青眼和疼惜。
宋氏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再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她望着满脸冰冷的苏定文,突然凄厉的惨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厉害,笑的眼泪都落了下来,直到因胸膛震动又呕出一口血来,宋氏才摸了一把嘴角,瞪着微微呆愣的苏定文。
她蓦然神情一厉,道:“是,我是蠢不可及!我蠢就蠢在不该相信你的话,苏定文!当年是谁说过娶了我便满足了,是谁说过要一辈子待我好,那些海枯石烂,那些山盟海誓,我根本就不该相信!”
苏定文被宋氏历目质问,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接着却是冷哼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道:“我说的话从来都作数,这么多年我还不够给你嫡妻的尊荣和脸面吗?是你自作孽毁了我对你的情分!”
宋氏惨笑,道:“我自作孽?呵呵,这么多年我有那点对不住你?自嫁给你我上敬公爹婆母,中让妯娌小姑,下疼爱子侄族亲。在外我为你结交各府夫人们,打点好各层关系,内我为老爷劳心劳力管理中馈,主持庶务,我任劳任怨,便是大着肚子我也没歇息过哪怕一日,我不是容不下庶出子女,容不下你的美妾娇儿,我哪次有了身孕没有为你安排妥当?你说!”
见苏定文蹙着眉,一言不发,宋氏继续道:“是,你的妾室姨娘是不多,可前前后后也有五个!通房丫鬟便更莫要提了,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非就要在外头安置一房外室,还将儿女养到四岁都瞒得我严严实实的!”
宋氏因太过激动,咳了几声这才又惨然道:“你不喜欢我给你安排的妾室,那也好,我可以在外头的良家子中给你寻好的来,可你呢,你竟然去养窑姐妓子!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外头生养了儿女,置办了小家,让我成为那些夫人太太们眼中的大笑话,这就是你给我的正室主母的体面吗?!”
苏定文一时面色铁青,道:“不过是个外室,她已死了十年了,你有必要揪着这个不放吗?而且这也不能成为你残害庶女的借口!你休要和我扯这个!我前后是有五个姨娘,除了新抬的青绸,还有木讷无宠的刘姨娘,其她三个姨娘她们人在哪里?姜姨娘常年有病是为什么?其她两个姨娘她们是怎么死的,你真当我一点都不知道?那些个通房丫鬟更是,没一个能有孕的,你真以为我是傻子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吗?我若是不给你嫡妻元配的体面,我若真是那等宠妾灭妻的,光是这些腌臜事儿就够休你几回了!”
宋氏见苏定文额头青筋暴起,说出这等话来,一时又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眼泪都一行行涌了出来,竟状似疯傻了一般。
宋氏也知道,有些事情本就是各自心知肚明,挂着一条遮羞布粉饰太平,如今她和苏定文已将最后那块遮羞布给彼此扯开了,以后夫妻也算走到了绝路末路上,不可能再回转了。
她的夫君从现在起已算是死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大笑着望着苏定文,眼见苏定文惊吓地退后了两步,宋氏才猛然挺直了腰板,止住了笑声,道:“休我几回?呵,这才是老爷的心里话吧,那妖精死了这些年,老爷果然还都记在心里头。她们都是好的,只我是恶毒不贤的!你真有本事便休了我啊!你休了我!我恶毒?我不贤?哈,曾经闺阁中我也是连踩死只蚂蚁都于心不安的,是谁?是谁将我害成如今这般模样,夜里睡不着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面目全非,可这都是我的错吗?!”
宋氏说着眼泪又成串流了下来,道:“我真后悔,当初母亲为何要将我嫁给表哥你,倘若不是如此,倘若没有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有那些海誓山盟,痴心不悔,我也就不会有奢望,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苏定文,是你毁了我!是你!”
苏定文面色铁青,又被宋氏的句句质问弄的连连退步,面上青红交加,终是怒道:“你少胡搅蛮缠,也莫要以为我不敢休你,等回到京城禀了母亲,我自会给你一纸休书!”
苏定文言罢,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了正室。门帘被大力甩上,宋氏呆怔怔跌坐在地上再没了半点生气,整个人颓败如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