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道:“为了让守卒不起疑,他也喝了几杯药酒,一时怕是醒不得。”
王犁刀点点头,与钱阿丰先将邵清脚上的铁链投进地洞中,然后二人齐力,架起他的肩膀,小心地把他全身送了下去。
紧接着,他二人与姚欢,都跳入洞中。
黑暗里,又上来一个精壮汉子,乃是段正严留下来的大理四卫之首——卫无常。
卫无常力大如牛,扛起邵清,唤姚欢托着铁链子。
在他前头,则是钱阿丰的父亲,钱三郎。
钱三郎抱着一个被时人称作“夜明珠”的东西。那是一种在阳光下晒足几个时辰后,就能在黑暗中自己发光、不必像松脂那样消耗氧气获得照明的莹石球。
姚欢回头,看着王犁刀和钱三郎,她明白,看过这一眼,她和这些朋友,就永别了。
而帮助她与邵清逃出生天的孟皇后、李七娘等人,她今日,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幽暗中,王犁刀催她:“姚娘子你快走,我和阿丰,还要将砖砌回去。你放心,孟真人道院里的坑,今天半夜,我们就能填上。快走,快走。”
姚欢撸掉眼眶里的泪,转身跟着卫无常和钱阿丰,往黑暗深处疾步而行。
……
这一夜的开封城,与平时并没有不同。
七十二家正店里,依然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鸡儿巷中,打着红牙板子的姑娘们,依然低吟浅唱,或者与客人们说笑诉情。
州桥的夜市里,令人眼花缭乱、口舌生津的各色吃食浆水,依然热销,堪堪一两个时辰,便售卖一空。
汴河的虹桥上,文人雅士依然凭栏赏月,词性大发。启发他们灵感的,除了头顶的朗朗皓月,还有不远处依偎呢喃的鸳侣。
城北的大宋皇宫,则依然在酉末准时落下宫门,经过一夜休整后,重新运作出皇命、政令、权术,乃至肮脏不堪的阴谋诡计。
而在这个繁华喧闹的都城之下,一条已经废弃的军用地道,正帮助一个囚徒与他的妻子,逃出生天。
这条地道,由前朝的统治者所挖,一旦都城被围,一部分兵卒将通过这条地道,来到城外的荒野一隅,造成援兵已至的假象。
……
姚欢喘着气,专注地跟随前头的男人们。
她紧张,又有些激动。
前世在现代,看过的考古发现场景,再次浮现眼前。
那时作为出土文物的七宝莲花灯和官井的螭首砖,帮姚欢锁定了地道在此世的范围。
孟皇后放火烧了瑶华宫后,向宗人寺要了狭小的澄虚道院,寻个由头趋走闲杂,找来王犁刀等帮手,挖到、并勘察了地道的走向,试验了期间会否令人窒息。
李七娘看到了将作监的营造图,知晓了同文馆下的情形,算出了由地道往同文馆夯土地基开挖的最短、最安全的路线。
姚欢终于身处地道中时,深深明白,倘使没有今日不在现场的两位妇人,她的计划,未必能实现。
前头渐渐亮了起来,亮到无须再依靠荧石球来照明。
船工吴翰钻进来,手里拿着一柄铁锤。
“这段河道荒得很,莫说巡卒,连野狗都没一条,放心砸。”吴翰对卫无常道。
卫无常放下邵清,气沉丹田,手起锤落,三四下后,砸开了他脚上的铁链。
吴翰带着他们,钻出地道。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几天。现在,这个洞口,可以由钱三郎封起来了。
卫无常将依然沉睡的邵清扛上渔船,放入最大的一只竹筐,盖上毡布。
姚欢缩在另一只竹筐中。
夜色里,这条渔船,渐渐汇入繁忙的汴河主航道,与其他那些货船与客船一样,靠着顺流的速度,很快就经过了东水门。
然后,船儿们将继续往南,在帝国星罗棋布的水运网络上,结伴同行,或者分道扬镳。
姚欢透过竹筐的洞眼,最后看了一眼大宋的都城——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