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树下曾要她许诺,没有他的允许,她不准随便离开。
谢开言站在他身旁,细细瞧着他的脸,看得有些久了,又微微一笑。&ldo;你想起了什么?&rdo;
卓王孙不禁抬手抚上她的笑脸,近乎低语道:&ldo;你。&rdo;
谢开言低头,用双手捧起洁白的兰花灯,闻了闻。&ldo;杏香飘渺,随风转徙,有时我睡着,也会闻到这种味道。我在想,那是不是公子特意为我安置的熏香?&rdo;
卓王孙没说什么,只用手压了压她的发顶,将她靠向自己的胸前。那股熟悉的糙木香气是多么令他眷念,他闭上眼睛,吻了吻她的头发。
谢开言稍稍退后,避开了他的怀抱。她捧起花灯,送到他鼻梁下,讨好地说:&ldo;你闻闻,是不是很相似?&rdo;
卓王孙深深看了她一眼,果真低头闻了下去。一股清淡杏花香气冲入他的心肺间,薄而飘渺,退得远了,还能勾起血脉里的颤动。他抿紧了唇,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谢开言转身放开花灯,看着它飘远,一直没有说话。夜风拂过发丝,吹乱了她的眉眼,她又站了会,才说道:&ldo;走吧,我送公子回去。&rdo;
一刻钟后,谢开言走回小木屋,取出卓王孙写的那副绢素字帖,垂眼研习一番,对盖大说道:&ldo;备纸。&rdo;
卓王孙曾向盖大当面出示过太子谕令,因此他知道书写纸的质地。他铺开早就准备好的金帛纸,替谢开言研好墨,然后袖手退到一边。
谢开言轻提一口气,握笔疾书,参照卓王孙字体神韵写了一道阵前谕令:事兹重大,午后攻城。
夜风从小木窗穿过,吹干了墨字。盖大上前查看,叹道:&ldo;竟然能写得分毫不差,谢姑娘果然是奇才。&rdo;
谢开言收拾砚台,苦笑道:&ldo;盖大哥又在取笑我。&rdo;
盖大小心收好谕令,道:&ldo;指令已经有了,不过阵前叫将,还必须出示金牌。&rdo;
谢开言道:&ldo;令牌在卓王孙身上,我明天再取。&rdo;
今晚她已经摸过卓王孙的腰身,胸口触及到一点坚硬,她便知道他随身带着令牌,就安放在左怀。猜测获得求证之后,她退出了他的怀抱,避免打糙惊蛇。
只因她知道,卓王孙聪明过人,稍稍做错一步,会被他看出全局。
她也知道,在卓王孙已经下过最后一战的谕令之后,她赶到城头,向都尉阎海变更作战时间,更是行凶踏险的事情。阎海军队是久经沙场的正规军,不像巴图杂军那么好糊弄,以他明锐的感知能力,他甚至会怀疑变更指令的真假,直接冲进城来。
所以,她必须稳住局势,不能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当夜,谢开言细细捣碎晒干了的青杏,将它们磨成粉末,再注入丛苏子药水,装进布袋过滤。待药水变得清澈无垢时,她取过一副棋,将棋子浸泡在水中,再捞干,如数放进盒内。
盖大请来一位精细的绣工给谢开言装扮,一切妥当后,谢开言铺开如雾般的裙裾,安然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窗外虫鸣之声隐去,清露滴响,坠入初阳拂照的大地。
谢开言睁开眼睛。
天亮了。
最后一战来临。
☆、伏击
咚‐‐
咚‐‐
咚‐‐
辽阔秋原上传来三声沉厚鼓响,栖息在骆驼荆棘树上的老鸹被惊起,呱地惨叫着飞向铅灰天空。连城镇的马队、征夫、青年壮丁依次从自家篱笆院门走出,聚集到方砖街道上,背起长弓箭鞘,系紧头巾及马刀,自发合成一股人流。他们都不说话,沉默着向大门走去,远远望见,像是黑压压的一片云。
爷娘互相搀扶,站在篱笆旁,泪眼看着孩子走远。年轻的妻子们紧咬住唇,尾随队伍之后,偷偷地再送了一程。盖大单马立在城门一侧,阅兵完毕,一提缰绳,风一般跑到小木屋前。
一袭雪白衣裙的谢开言正等在了沙枣树下,微微笑着看他。
盖大喉头一阵发紧,他迅速翻身下马,抱拳说道:&ldo;保重,妹子。&rdo;他用男子汉的行军礼对她施以敬意。
只因她配得起。
很早以前,他或许不明白刑律堂为何要推选一个姑娘做预备族长,担负起五万弟子的教训。现在看到这座孤城,看着她微笑如昨的脸,他终于明白了,勇者的胆识、智者的聪慧与性别无关。
她以一道瘦弱的肩膀,承担全城的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