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酒娘喝了两口酒,愈加精力旺盛,一边哼着歌,一边在院中的井里打水。
院前酒铺里,小觞儿正在给酒客沽酒,稚嫩的声音甚是老道地在算算盘。
酒铺前的街道上,偶尔有跑马的声音,商贩吆喝的声音,各色各样行人装束各异,风尘仆仆的走过,大多是十里八乡汇聚来枫桥镇赶集,也有一些是匆匆而过的商旅。
阮木蘅觉得一切热闹得真实,又虚幻,让她惶恐。
和宫里规矩、谨慎、冷寂的生活截然不一样,这里充满了烟火味,恍如隔世一般她已经无法想象郢都皇宫里的场景。
但宫里十多年束缚着她的拘谨,却没有消失。
她原本以为来到这个天高云阔的地方,能获得自由,但她并没有感到自由。
酒铺旁卖酱的酱娘子,每每拉着她,热络地讲家里的长短,才几日便悉数告诉了她,她家几口人,多少家当,祖坟在哪里,甚至丈夫夜里打几次鼾,做房中那事儿时行不行,一箩筐地倒给她。
她却总是小心谨慎的聆听着,微笑附和,一丝一毫不透露自己的喜好和想法,也不会给予任何评价。
她站在酒铺里沽酒时,总爱来打牙祭的旁边酱娘子会取笑她,“你这迎的不是客,是皇帝的仪仗队,站那么板正干嘛,歪着呀,累不累!”
即便此时坐在台阶上,她的腰杆也是不由自主地挺了笔直。
好似宫里的规矩仍旧无形的束缚着她,在她稍微放松下来时,马上就谨慎规矩起来,谨慎起来后,又后之后觉地想起,已经没有人盯着她了,她想干嘛就干嘛。
她是笑是闹是哭,是跟几个妇人一起嚼舌根,都不会有人管束她。
意识到了,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好似第一次在悬崖上学飞行的雏鸟,竟然在学着如何自由,如何将脊背上和心里那根线崩开。
忙碌了一天入夜。
夜风刮上木窗,拴子似乎松了,发出慢慢的有节奏的嘎吱嘎吱声。
阮木蘅躺在狭小的床上,凝神听着,秋风扫落叶中,有院子里马匹咴咴叫着吃草的声音,还有虫鸣鸟叫声。
她忽然想起来,从前在皇后的坤宁宫里当差时,夏天的一夜,庭中有蝉鸣,皇后夜间起来嫌吵发脾气,值夜的宫女和小厮,一起轻手轻脚地爬树抓蝉,打尽了树丛中几只蛐蛐儿,甚至连不会发声的蜘蛛弱虫都没放过。
还有一夜,风雨大作,琉璃瓦上滴滴答答流下雨水,皇后也嫌吵,宫女太监们又连夜在在墙根瓦檐下铺毛毡子,雨水再落入毡子时,便静寂无声了。
阮木蘅翻了个身,她觉得在这些虫鸣鸟叫声音中,心里不平静。
不平静的原因,除了像她不擅长家务杂那样不适应,不习惯这些嘈杂外,在宫墙外的这个安逸的小镇上,那些旧时的记忆反而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