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秀筠和往常一样在王氏身边用过早饭,便带着红菱匆匆向前院书房走去。
两人刚刚过了西花厅,就看见不远处从垂花门外迎面走来一群穿红着绿的妇人。
再走近些,才看见打头的是三太太的陪房赵大娘,领着几个有身份的管家娘子,簇拥着一位年轻妇人迎面走了进来。
秀筠几乎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尊贵客人是由赵大娘亲自领进来的,平日即使是孔太太或是其他夫人来做客,也不过就是有专门负责引领客人的三等仆妇引着进来,进了院中再有小丫鬟通报就是了。
而今日不但赵大娘亲自出来迎接,而且跟着的这些管家娘子们也皆着盛装礼服,毕恭毕敬地跟在这位客人身后。
秀筠心中奇怪,不免偷偷多打量了那妇人两眼。
只见那女子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打扮的极为素净,看上去并不比身边的仆妇们华贵许多,通身却自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飘飘仙气。
身上一件冰蓝色绉纱滚边广袖对襟半开领半臂,下面穿着蜜合色星地折枝花绫裙,鹅黄色半月围腰。
头上梳着盘福髻,只戴了一支银嵌珍珠梅花缠枝如意簪,并几枝简单的浅色堆纱宫花。
秀筠禁不住凝神仔细打量那女子的脸庞,只见她螓首蛾眉,淡匀朱粉,一双瑞凤眼明眸流转,顾盼生辉。她神情温和有礼,微微翘起的眼角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风韵。
赵大娘在她身边满脸含笑地说着什么,看起来极为殷勤而恭敬。看见秀筠迎面走过来,赵大娘便停住脚步,含笑问道:“天还早呢,二小姐难道每天都这么早就要去前院读书?二小姐虽然勤奋,也得保重身体才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让老太太和太太们担心。”
秀筠微笑答应着,赵大娘回头对客人道:“宋姑姑,这位是我们二小姐,也是过世的二老爷的嫡长女。”
那妇人微微屈膝施礼问好,语气淡得如冬日里的朝阳,却不失温柔有礼:“常听说前国子监祭酒李大人铄古切今,饱谙经史,夫人又是状元之后,想必二小姐也定是扫眉才子。如今一见,果然气派不凡,又能夙兴夜寐,勤奋用功。此次习艺馆考试,二小姐定当蟾宫折桂。”
秀筠忙道:“这位姑姑过誉了,奴家年纪尚小,才疏学浅,不过是蒙受圣恩,不敢怠慢,尽力而为罢了。但愿能借姑姑吉言。”
她略顿一顿,又问:“没想到姑姑这般了解奴家的家世,奴家却不曾见过姑姑,敢问姑姑是。。。。。。”
赵大娘忙答道:“这位是文绣院绣画科的凤娘宋姑姑,是三太太专门请来教三小姐的。二小姐若是有什么刺绣上的问题,随时可以到三小姐这里来请教。”
秀筠谦卑道:“奴家的女红实在平常,不敢比三妹妹。三小姐在刺绣上深有造诣,还请宋姑姑不吝赐教才好,奴家先替妹妹拜谢了。”
赵大娘和宋姑姑走远了,红菱悄声问道:“小姐,什么是绣画科?”
秀筠道:“当今圣上最爱书画,文绣院也特地开设了绣画科。听说绣画科的凤娘都是从苏杭的绣院专门请来的,绣的都是皇上和李唐、张择端这些大家的画作。这位宋姑姑莫不是为皇后娘娘绣了那幅五代黄筌的《芙蓉翠鸟图》的凤娘宋昭华?”
红菱的语气惊奇之中含有几分讥讽之意:“连这样的人物都能请来,三太太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可怜天下父母心,三妹妹绣工一向出众,倘若得到文绣院凤娘的提点,将来在习艺馆考试中必定考中。宋姑姑的作品我早有耳闻,可惜不能得见,如果有机会见识一番,也是好的。”
秀筠在书房里埋头苦读,红菱一会儿研磨,一会儿添茶,或是默然独坐,只是不敢打扰。秀筠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昨天看的东西竟然已经忘了大半,眼前的文章也看不进脑子里去,困得恨不能此刻就躺在地上,只想赶快睡一觉。
这些天她一直如此,开始以为是天热中暑所致,清华苑没有冰块儿,在禁足期间饮食又不好,所以这两天红菱去厨房多要了许多绿豆汤给秀筠清热消暑。
眼看着考试的日期越来越近,秀筠怕耽误了功课,也强自支撑着,只以为熬过这几天就好了,谁知虽然天凉了下来,自己的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
李晏平特地为她买了许多以前父亲在书房里常用的青麟髓香,红菱每日焚在影青狻猊盖熏炉中,轻烟缭绕,有醒脑提神之功效。秀筠用了许多天,仍然无济于事。
这两日秀筠实在支持不住,每天早上到书房里,坐不过两个时辰就要回去睡觉,却又睡不踏实,半梦半醒。晚上也实在不能熬夜,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却仍然浑身乏力,疲惫不堪。
红菱为此深感担忧,秀筠自己也着急的很,想要请大夫来看看,无奈府里没有自己派的出去的人,又不敢告诉母亲,只好求哥哥每天买些陈皮和陈年的半夏熬制的“二陈汤”回来,这种汤饮可以提神理气,在当时极为流行。欧阳修在《茶歌》里称赞这种汤饮“论功可以疗百疾,轻身久服胜胡麻”。不过对秀筠来说,都是不顶用的。
到了晌午,秀筠又支持不住,红菱只好扶着她回到清华苑歇息。刚刚服侍秀筠睡下,就有静怡园的小丫鬟来报,老太太传一个跟在小姐身边的丫鬟去静怡园中回话。
红菱想到前些日子四太太的事情,心中有些不安。红梅劝道:“姐姐还是不要去了,三太太、四太太早就多嫌着咱们,你又与四太太有过节。万一她在那里,说不定又要找个什么茬欺负你呢,还是让我去吧。”
红菱想了想,红梅守在清华苑里,并不完全清楚秀筠的情况。哪怕四太太为难自己,也得想办法把小姐的状况告诉老祖宗。红菱咬咬牙,还是决定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