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大人一个个提着灯笼从他身边讲过,摇晃的烛光又将被掩藏的小路点亮。阿娘急匆匆跑过他身边,只吩咐了一句要乖乖听话,别乱跑。他果真乖乖听话,就在村口坐着等,一直坐到了后半夜。夏天的后半夜,风是凉的,草丛里有碧色的流萤,像坠入村落的星光。
万幸在星光散去的那一瞬间,村里人带着阿爹回来了。他赶忙站起来,伸手去接阿爹的竹筐,却瞥见那竹筐破了个口,那破口状如撕裂,坚韧的竹篾被生生折断,而破损的口子处,还有几道深深的抓痕。
阿爹回家后发了烧,阿娘和他忙前忙后的照顾着,足足一天一夜。
阿爹醒来后,给自己灌了足足两壶茶水,他坐在桌旁,看着阿爹瞪直了眼的模样,半晌不敢吭声。
“后山有怪物……”这是阿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说这话时,阿爹的眼睛都发直,他盯着孩子看了许久,终于将年纪尚小的儿子抱在了怀里。
“我在爹怀里时,只觉得他浑身都在发抖,当时是八月,但他的胳膊和身上都是冷汗,只有贴着心口的时候,还能感觉出一丝热度来。”竹文韬说到这,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贺栖洲说:“这妖怪是什么模样,可有人见过?”
“谁敢啊……”竹文韬无奈的笑了笑,“后来,我拿着那个破了的竹筐,趁着赶集的时候,去山下问了镇上的猎户,他说那爪痕一看就是狐狸的,又尖又利,可他说完,又困惑起来,你猜是为何。”
贺栖洲道:“因为狐狸没这样大的力气,能将用上好竹篾制成的竹筐生生抓裂。”
竹文韬缓缓点头:“从那以后,也不是没有不信邪的,你也知道,大小伙子,还能被鬼吓着么……当时我的那些哥哥伯伯,还特意趁黄昏点着火把进过山,说是要把那妖怪抓出来,扒了皮挂在村口,当门帘。”
“结果不太好吧。”
竹文韬闻言,又叹了口气:“是啊……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加起来快二十多号人,黄昏上了山,就整整一夜没下来,留了一村子老弱妇孺,就是担心也不敢妄动。我就跟着他们在村口等,等到第三天的黄昏,才瞅着他们从山路上下来。一问才知道,他们从进了山,就根本找不到通往后山的路!”
“平日里走惯了的那条路,突然消失在茫茫竹林里,他们走着走着,连来时的路也找不见了。走累了,想休息,就听见耳旁一阵尖锐的轻笑,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吓得一帮小伙赶紧跑,这一跑起来,笑声又没了……”
“这群年轻人,就被这若有若无的笑声追赶着,跑了足足一天一夜。为首的那个体力不支,一个跟头摔下来,眼前的迷障顿时消散,他们看看脚上磨破的草鞋,再看看地上已经被踏得陷下一圈的泥地,才知道自己这是被狐狸戏耍,就这么原地打转,转了一天一夜啊……”
这一天一夜里,村子里的人没有发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村口的路,两方明明相距不过百尺,却怎么都看不见彼此。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就再也不敢往后山走,竹溪村的后山,不知不觉成了代代相传的禁忌。每当孩子夜里不好好睡觉,啼哭胡闹时,大人都会说:“你再哭,再哭后山的狐妖就来抓你走,他可最喜欢哭得欢的小孩子。”
爷爷老了,村长就到了父亲头上,父亲老了,村长就到了他的头上。这么代代相传,也已经过去快五十年了。
这五十年里,也不是没有人壮着胆子要往后山去,但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尖叫着跑回来,就是在山里迷路,一天一夜走不出来。也许是这接二连三的举动让那后山的狐妖厌烦了,近段时间,他扩大了活动领地,开始往村里窜。
贺栖洲听到这,轻轻摸了摸面前的杯沿,问:“多久之前的事?”
竹文韬思索片刻:“也就是几个月前。”
贺栖洲又问:“几个月前,村里才有了红衣鬼怪?”
竹文韬道:“没错。”
“那您是亲眼见到了,还是……”
竹文韬一哆嗦:“道长,实不相瞒……今晚,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红衣鬼,这传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咱们村就这么多人,村头刮阵风,村尾都能知道,就一夜功夫,村里突然就有了这风声……”
贺栖洲道:“那既然您没有亲眼所见,也没人见到,怎么就如此深信不疑,夜夜不敢出门呢?”
竹文韬又闷了一口酒:“嗨……道长,咱们没看到,但是村里人谁也不是聋子啊。虽说不是天天都有动静,但一到十五,这屋外、山里,传来的都是一阵阵的怪声,这可是谁都听得见的!”
“怪声?”
“对,这本不该对外人说……这山里,每到十五月夜,林子里都会有大片的怪声,听着像竹子折断的声音,又是还会伴随几声嘶吼,这叫声奇异,不像野兽,更不可能是人,村里有胆子大的,趁着白天去前山看了一眼,碗口大的竹子,都能被硬生生折断,那动静,能不被全村人都听见吗!”村长突然耷下眉,将面前的酒杯斟满,他举起酒杯,郑重地敬向贺栖洲,“道长,您说您是为了山里的妖怪来的,那在下就恳求您,救救竹溪村吧!”
贺栖洲了然,这村里的故事,果然只有进了村才能探明大概。他跟着村长一同起立,也举起酒杯,回敬道:“村长还请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希望您能信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