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桃夭,眼睛巴霎巴霎看了我许久,忽然问道:&ldo;姑娘可姓容?&rdo;
我慢慢抚摸着我的长长黑发,克制住心头的巨跳,道:&ldo;桃夭姑娘怎生知道?&rdo;
桃夭听我承认了,目光居然很是欣喜,道:&ldo;纥干公子说过,我很像他的一个故人。那位故人,隐居在很远的地方,姓容。他还说,也许有一天,这位姑娘还会找他呢。不过,他似乎只是随口说说,说完了又喝酒,根本不相信姑娘会来找他一般。原来姑娘竟真的来了。&rdo;
我喉中微哽,老鸨却笑了起来:&ldo;原来姑娘竟是纥干公子心坎上的。这敢情好,姑娘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叫人把桃夭的房间收拾了,换上新被褥,暖上好酒好菜,让姑娘先住进去等着。&rdo;
桃夭居然也惊喜似的道:&ldo;现在我没有客人呢,也陪着姑娘去。&rdo;
老鸨忙跟桃夭使着眼色,道:&ldo;外面怎会没有客人,都在等着我们的桃夭姑娘哩。这位姑娘与纥干公子必是许久不见了,自然有许多话说,你夹在这里算什么呢?&rdo;
桃夭应了,依旧笑吟吟看着我,并不挪步。她的眼睛形状很是像我,甚至眸子也和我一般通透,黑水银般晶亮,却比我年轻许多,瞳光如泉水般悠悠流转,美好活跃得像任何一个稚气未脱调皮可爱的中学女生。
我蓦地似见到少年的自己每日迎着晨煦上学时的朝气蓬勃,少男少女的青春飞扬直冲心扉,几乎脱口说道:&ldo;就让她陪着我吧。我也正要话问她。&rdo;
老鸨居然装出一副为难心痛的模样来,苦着脸道:&ldo;那些慕名来见桃夭姑娘的客人,可是排着队在等哪!&rdo;
我大是不耐烦,又冲白玛点了下头。
白玛又扔过一锭金子去,伴了一记狠狠怒目。我淡淡道:&ldo;就算本姑娘今夜包了桃夭姑娘好了。你也不必在这里罗嗦,快去接待别的客人要紧。&rdo;
老鸨忙将金子袖到怀中,乐乐呵呵道:&ldo;姑娘玩好,玩好,老身呆会就为姑娘备上饭菜酒水,让姑娘玩个尽兴!&rdo;
桃夭的房间居然没有寻常风尘女子令人发腻的胭脂香,罗帐被衾虽是软好,却不浮华,一色以淡粉为主,很是清慡。只妆台略显凌乱,有几样廉价首饰散落镜前,看来是主人新换下未及收拾的。
桃夭忙匆匆将首饰全都扫入屉中,笑道:&ldo;我这屋子,素来乱惯了,妈妈不知训了我多少次,说我不会收拾呢。&rdo;
我的头发刚放下头巾来,尚未梳头。白玛早备好了我的衣物首饰,先让我换了女装,淡紫的绫罗短襦、深紫的荷叶长裙上,披一袭深紫镶风毛开衫,束了淡紫的阔边绣百蝶衣带,衬着我比当初更柔细几分的纤腰,更是袅娜娇弱。
白玛将铜镜正了一正,正要帮我梳头,桃夭笑道:&ldo;我来替小姐梳头!&rdo;
那笑颜明媚得似初绽的桃花,娇美可爱。我不禁微笑道:&ldo;好,帮梳个反绾髻吧。&rdo;
桃夭一边帮我梳头,一边笑道:&ldo;小姐果然是仙女一流的人物呢。不怪纥干哥哥总记挂着你。&rdo;
我轻轻叹息道:&ldo;我和他么,也快两年没见了吧,以为他早忘了我了。难道常和你提我?&rdo;
桃夭笑道:&ldo;不用他提,我也知道。人只道他贪上我美色,所以总在此处留连。但我却知道纥干哥哥不是这样人。他来见我,只是和我喝喝酒,说说话,听我弹弹琵琶,看我跳跳舞,便走了。只有醉了时才在我这里睡下,却从不动我,说我是他的小妹妹呢!&rdo;
她把一绺头发慢慢挽上我的头顶,圈成好看的圆形簪好,微笑道:&ldo;他有一次醉了,就告诉我,说我像他的故人。我问他,是不是哥哥的心上人?他只笑笑,不肯说话。&rdo;
桃夭弯下她笑嘻嘻的脸,道:&ldo;你是不是我纥干哥哥的心上人呢?&rdo;
她的问题居然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丝毫没有顾忌。这一刻,这个红ji的眼眸居然纯净无尘,娇俏小脸写满了恳切天真。
这个少女,其实真的还是个孩子呢。
我叹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脸,问道:&ldo;你入这一行几年了?&rdo;
桃夭眸子里的清亮倏地退去,慢慢红了脸,道:&ldo;我从小就在这里了,原本是服侍姑娘们梳头更衣的。两年多前我们这里最有名的泣红姑娘给人赎走了,妈妈才把我扶了上来,教我习乐跳舞,陪酒接客。&rdo;
&ldo;你今年,多大了?&rdo;
&ldo;十五啊!纥干哥哥总说我小,其实我已经不小了。&rdo;
十五岁,两年前才十三岁,就开始接客?我怜惜地看着这无忧的少女:&ldo;你这辈子,就在这里呆着了么?&rdo;
桃夭垂下了头,一面弄着梳子,一面道:&ldo;能怎么着呢?我早早就接过客,不是干净身子,最是叫人瞧不起,能给人赎出去好好过日子,便是辛苦些,也是心满意足了。纥干哥哥是有心的,很想帮我,可他素来手散,攒不住钱。得等他趁太子高兴时,跟太子借一笔钱出来,才好赎我。只不知他几时能将赎我的银子筹出来呢。以前的泣红姑娘却是清倌人,人们才瞧得起她,今天都做了汉王爷的侧妃了。&rdo;
泣红,这是多久之前的名字了?我将玳瑁流苏嵌宝金步摇深深穿过发际,道:&ldo;泣红,大约已成了风尘女子中的榜样了。不知道她自己还记不记得自己青楼里的那段过去?&rdo;
桃夭见我语气有些冰冷,犹豫道:&ldo;小姐不喜欢泣红姑娘?&rdo;
我回望檐头积雪,无限萧索地自问道:&ldo;我不喜欢她?呵,这个女子,用得着谁去喜欢?&rdo;
她和我,都不必谁来喜欢了,爱已很奢侈。于她,已是遥远的一场梦;于我,也已如梦一样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