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个说:
&ot;他老齐叔,依我看,这闺女也算行咾!&ot;
&ot;行咾?&ot;老齐硬倔倔地说,&ot;你听她刚才颠三倒四说了些啥!&ot;
&ot;疯是有点儿疯,可是模样儿挺俊&ot;
&ot;俊不俊,能顶吃顶喝?&ot;
&ot;干活儿可真不赖&ot;
&ot;不赖?不能光看眼皮子活!&ot;
&ot;唉唉,他老齐叔,&ot;一个说&ot;你这瞎公公,有人伺候也该知足了叫我说,你这命儿就算不错&ot;
&ot;不错?&ot;瞎老齐反驳说,&ot;南跑北奔的,时间长了哪保得住?年轻人在家守着都不行,还说这!&ot;
一个声音赶快制止道:
&ot;别说啦,她在那边儿怕听见了!&ot;
&ot;听见就听见!&ot;瞎老齐声音一点也不减小,&ot;反正咱这坑养不了她那鱼!&ot;
听到这里,来凤停住扫帚心中想道:&ot;嘿,怪不得人说我这公公是个倔公公,真一点儿不假往后,我得编法儿让他高兴才行&ot;
自此以后,来凤在老齐家两手不停地干活儿长期以来,这个又孤又瞎的老人少人照顾,使这个家显得又穷又破,又脏又乱,院墙没有栅门,屋门没有门插儿院里不是鸡粪,就是烂草屋里这里一只臭鞋,那里一只烂袜那炕上的被褥,不知多少年不拆洗了,就像黑铁皮似的瞎老齐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虱子爬得到处都是大妈和金丝她们,尽管偷工摸夫地来拆洗整顿一番,时间一长又是老样子了来凤一连忙活了好几天,院里院外,炕上炕下,旮旮旯旯,全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买了几张白麻纸,把窗户糊得明光瓦亮还抽空到野地里拾了几大筐柴禾,烧了几大锅热水,把被褥都拆洗了,把瞎老齐满是虱子的衣裳,煮了又煮,烫了又烫一时换不下来的棉衣,也让他脱下来,把虱子扫落到火堆里,把虮子一个一个地挤死这家虽然还是那个缺柴少米的穷家,但因为添了这么一个人,却立时显得有条不紊,面目一新
终于,在这个孤苦的盲老人的脸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笑容来凤心里也畅快起来可是为时不久,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由于来凤帮助大妈出去做了几天建社工作,瞎老齐嘴里没说,脸色却显得不太高兴一天,来凤开会回来,看见他一个人盘着腿儿在炕上孤独地坐着,脸上显得虔诚而又神秘,两手捧着一个小圆木盒,在哗啦哗啦地摇着摇了一阵,哗啦往炕上一倒,里面滚出好几个清朝时代的铜钱然后,他瞎摸着,把铜钱一个个拾起,一共是六个,自上而下排成了一溜儿接着又一个一个去用手指来辨认铜钱的正面和反面随后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低头不语
来凤知道他正为什么事在算卦哩,也就没惊动他把饭做好,就盛了一碗,端到公公面前,恭敬而柔顺地说:
&ot;爹,你吃饭吧!&ot;
&ot;我不吃!&ot;他气昂昂地说
&ot;爹,我今天有事儿,回来得晚了点儿,恐怕你早就饿了&ot;
&ot;你放到那儿!&ot;他把脖了一扭,&ot;不吃就是不吃!&ot;
来凤见他气大,正要耐着性儿解劝,还没有说完一句,老人把手里的小圆木盒儿往下一墩,跳下炕,摸摸索索地到院里了
来凤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在后面追着说:
&ot;爹,当小的有什么不对,你只管说,说了我就改可千万别饿坏了身子……&ot;
瞎老齐站住脚步,回过头问:
&ot;我问你,你来的那天是初几?&ot;
&ot;是四月四日&ot;
&ot;不,你说阴历&ot;
来凤寻思了一阵,说:
&ot;是三月初三吧!&ot;
&ot;你想想这是什么日子?&ot;瞎老齐咆哮说,&ot;这不是黄道,这是黑道!还是个寒食,鬼节!你你,你干吗单挑这个日子?&ot;
&ot;我没有多想我……&ot;
来凤正要分辩瞎老齐立刻打断她:
&ot;你没多想!哼,你那当娘的也没多想?怕你没存心多呆吧,嗯?&ot;
瞎老齐说着,把手一甩,又摸到门外那块大青石上坐着去了
米凤只好把碗端回到屋里,往灶台上一放,哭啦
她哭了一阵儿,转念一想,自己叫着自已的名字说:&ot;尹来凤呀,尹来凤呀,你哭啥哩呀,你是一个青年团员,你连这点儿困难都经不起么!他老人家生长在旧社会,怎么能没有一点旧思想呢,他多少年来一个人独自生活,半路失明,心里哪能那么舒畅!就是把这事放到我自己身上,我不是也会发脾气么!再说,是我把人家的孩子动员走的,老人没有拦挡,也就很不错了,还能叫人家不发一点气么?他在前方跟敌人拼命,每天不是子弹就是炮弹,我在后方连一点儿气都受不了么?只要他们两方面高兴,受点气就受点气吧,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来凤呀来凤,瞧你的泪珠儿多不值钱哪!恐怕还是你的锻炼很不够吧!……&ot;
她这么一想,自己又深感羞惭呆了一会儿,估计公公的气消了,才把饭热了热,重新盛在碗里,给老人端去……
清明过后,下了一场春雨家家户户都忙着春耕播种可是许多贫农家,不是没有牲口,就是没有农具,不是没有种实,就是没有吃的老齐家就更是这样幸亏大妈从县里给贫农们贷了一部分种子,来凤借了一个破耧,杨大伯又来相助,这才没有误了农时
耩地那天,杨大伯扶耧,来凤拉楼这来凤虽然像小马一般的健壮,可是近来缺少吃的,体力也就赶不上从前最近以来,她看瓦罐里粮食不多了,就只给公公吃点稠的,自己喝点儿稀的这天早晨,破例吃了两个饼子,开头儿还很有劲,等耩了一亩多地,就觉着饿得心慌又硬撑着拉了一阵儿,忽然跟前一黑,腿一软,就向前扑倒在潮湿的田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