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毛泽东的干法,岂是洪宪而已哉?他造宪毁宪。把个依宪法产生的国家元首(刘少奇)杀掉不算;再把个依「党宪」产生的接班党魁(林彪)也赶尽杀绝。最后还要把个泼辣荒淫的老婆(江青)培值成「秦二世」。这算啥名堂呢?
老蒋总统当年为争取革命,赶走汪精卫,关起胡汉民。把个监察委员派作执行委员会主席。其后为着培养经国二世,把康泽变成共俘,又驱除(陈立夫),气死黄埔头头(陈诚)。最后还搞个「于又任」(余又任谐音)、「吴三连」(吾三连谐音)……,君主而不立宪──不也是个皇帝?!
纵使是我们的孙老国父,他也不是要党员「按指模」、「盲从」党魁。国父老人家「革命尚未成功」。他老人家如果革命及身成功,他不是个孙列宁才怪呢?!──做了列宁,那就不止是皇帝了;而是太祖高皇帝了。老实说,中山先生是有主义、有政治德行的政治家也。但是形势比人强。在那时代的形势之下(所谓「时势」),他也只好做太祖高皇帝。
中山如系迫于时势,蒋、毛又何独不然?蒋、毛如为时势所造之英雄,袁世凯又何独不然呢?只是我们中国人搞政治最重「名、器」。
子曰:「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蒋、毛二公虽都有做皇帝之实,而二人不敢蹈袁皇帝之覆辙,力避做皇帝之名。
袁公之不幸,是他原无做皇帝之实,却背了个做皇帝之名。「皇帝」在「近代中国政治转型史」中,被认为是「万恶之源」。一个政客,一旦背上做「皇帝」之恶名,他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遗臭万年了。
可是一个野心政客如果想做皇帝,就真的去搞个帝制运动,努力去做皇帝,这种政客虽是个「真小人」;但是某些野心政客、寡头独裁者,他分明早已是个事实上的皇帝,而表面上却偏偏伪装成「主席」、「总统」去向人民打马虎眼,那这种政客就是「伪君子」了。我们如从「社会伦理学」(cialethics)的观点来看,则「做伪君子」反不若「做真小人」之有道德勇气也!
可是,朋友知否?在我们中国的政治圈内,做「伪君子」无伤也!您千万不能做「真小人」。何也?因为在政治圈内耍政治的政客,哪一位不是君子呢?大家都一丘之貉,狐鼠成群,尔虞我诈。兵来将挡,水到火迎。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伪君子有啥稀罕?为啥要大惊小怪呢?!
「真小人」就不然了。真小人的表现,第一是「率真」;第二是「笨」。这两重德性,在政治圈内是不易生存的。纵能勉强生存,也要贻臭后世的。
我国政治史上,那一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曹操,便是个真小人。但是「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他是有其安定汉末乱局之功勋的。可是他遭人辱骂,也是两千年不能平反。
我民国政治史上,第一任正式大总统袁世凯,原也是个第一等大政客,伪君子。不幸受了儿子愚弄,群小包围,以一念之差,偶一失足,变成了真小人。──至今不能翻身、亦可叹矣。读者如有兴趣,笔者如有时间,当续论之。
今值中华民国现任大总统正在「打拼」时间,我们第一任大总统的故事,对现任的政策与行为,有无直接意义呢?
曰,其契机仍在「伪君子」与「真小人」之间也。忆数载之前,愚有「黄石公园」之游,曾亲闻黄信介君的谠论曰:
「反攻大陆」,说得做不得。
「台湾独立」,做得说不得。
说而不做者,伪君子也。做而不说者,真小人也。前车可鉴!为国为民;为历史,为真理;为爱护历史人物;为两千一百万台胞的福祉,吾深愿当届大总统(不是最后一任大总统),尽量做伪君子。千万莫作真小人也。
一九九六、二、二十五于北美洲
从中原世族到朝鲜监国
袁世凯在近代中国元首中算是短命的,他只活了五十七岁。生于清咸丰九年(一八五九),卒于民国五年(一九一六)。比康有为小一岁;比孙中山大七岁。
袁的寿命虽短,而影响甚大,并且一生事业,阶段分明。他在二十二岁以前,和洪秀全、胡传(胡适的父亲)、康有为青少年时期一样,科场失意;屡考不中,可说是个落泊少年。可是在二十二岁投军之后,正值朝鲜多事。翌年他跟随吴长庆的「庆军」,东渡援韩,迅即脱颖而出。年未三十,他已变成清廷派驻朝鲜的最高负责官吏。甲午战争爆发,袁氏潜返天津,幸免于倭人之追杀。甲午战后,袁因有「知兵」之誉,被李鸿章荐往小站练兵,竟练出一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新建陆军」。他这支七千人的小小武装,在戊戌政变(一八九八)帝后之争中,被帝党的维新派看中,想加以利用以翦除后党,被袁暗拒。因此「变法」失败,光绪被囚,六君子被杀,袁亦以背弃维新派,而背了破坏变法的恶名。
庚子(一九○○)拳乱突起。袁于前一年底奉诏率其小站新军去济南,继满人毓贤为山东巡抚。毓贤为组训拳民来「扶清灭洋」的始作俑者。不容于洋人;改调山西。袁继任后乃一反毓贤之所为,对拳民大肆镇压。义和团运动乃自山东移入直隶(今河北省),竟为西太后及青年皇族亲贵所接纳,终于惹出了「八国联军」之大祸。在这场国难之中,袁世凯也是毁多于誉的关键人物。被现代史学家所诟病,至今未能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