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后院竹林。
“你这样晚了,把我唤出来做什么?万一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压低嗓音训斥颜舒,一身暗装正和夜色,倒像夜色一样飘渺幽森。颜舒让芍儿带了口信给唤玉,说是有要事相见,她本来是不愿意来的,要是被王府上下的人撞见,她们可就前功尽弃了,可是自己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幽幽来了。
她还是来了。
她和颜舒不会公然约好地方在王府周围相见的,这次破天荒的约她出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还未等说完,蓦地被人一把抱住,两具柔软的身子瞬间合为一体,没有一丝间隙。唤玉心中一惊,本欲挣扎开来,却又十分贪婪那熟悉的味道,犹豫再三,那本来抽离的手又覆在那人冰凉的背上,温柔回抱,她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的冷意与那人的慌张。
“怎么了?”语调轻柔地问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玉儿。”声音极为沙哑干涩,总觉得是方才哭过了。“我们离开这好不好,我们不报仇了,我们离开这,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哪里都好,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就我们两个人,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好不好?”她想了一晚上,她已经快要被这个残酷的世界给击垮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唤玉一直以来苦苦找寻的生父,居然有一天会是她的仇人。
这么说,她们俩便互为仇敌?
不,不。显然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这种关系她一点都不在乎。而她最接受不了的,唤玉是被李崇买来的女人,换句话说,整个王府都知道,唤玉是王爷的女人。
自己名义上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多么耸人听闻的一件事啊!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是她,是她,间接地将唤玉推进了这个无底的深渊,让她永世不得超生,永远背负上这等*的骂名。
思及此,颜舒恨恨地咬牙,恨不得找把剑当场自尽。
若是有一天,唤玉知道了真相,她一定……
不,不。奋力的摇头,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她而死的人太多太多了,先是姐姐,后是师兄,再……
蓦地,瞪着充血的双眼望向唤玉,虽然黑暗的夜色中遮掩了她绝美的容颜,但颜舒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便是她心中最美的女子,也便是她这辈子最爱最爱的女子。
她不能忍受失去这个女子,她也不能忍心再去伤害这个女子,因为,这个女子已经遍体鳞伤,再也经不起任何事情摧残。
“玉儿,我们走好不好?”鼻音再一次响起,似乞求,又似恳求原谅。
唤玉听着颜舒语无伦次的话,她有些不明白,可是她唯一听明白的便是颜舒反复说的“要跟她一起离开”的话,心中突然为之动容。
这句话,她似乎期望了很久,早在若干时候的那个雨夜,她就乞求她,乞求她放弃仇恨,跟她一起离开。或许在进王府之后她仍然在乞求,跟她一起离开。
而现在,离开吗?
这一刻,唤玉犹豫了。她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悸动了,也没有当初那样的希翼了。当自己的心早已疼得麻木,当自己的心早已被现实无情地摧残,她清楚地明白,带着充满仇恨的颜舒走,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与其这样,何处为家呢?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自己内心的小希翼被无情的冷水浇灭,理智再一次爬上心头,唤玉理了理思绪问道。颜舒不会这样毫无理由地带她走的。
“我?”她怎么能说出口呢?说出真相无疑是让两个人走向毁灭,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没有发生什么。”所以,她还是选择隐瞒,或许,掩盖一切是对她最好的弥补。
“没什么?”见颜舒欲言又止,唤玉挑眉,她很明白她肚子里定藏着什么东西。算了,只要那人不肯说,问了也是白问,良久,抬头,复言:“你确定要带我走吗?确定忘记这里的一切,不为了你的家人报仇,甚至……”顿了顿,“忘了李茗兮?”这话她抵在心口很久了,当说出来的那一刻,却发觉是那样的痛。
“我……”毫无疑问,两个重点戳中了颜舒的要害,竟让她一时间无语凝咽。
当年爹娘惨死在刑场、姐姐死在宫内、师兄……一连串的景象在颜舒脑中涌现,让她阻止不了。是的,她真的不在乎吗?本来无力地手蓦地握拳,她真的不在乎吗?
还有李茗兮,她真的可以抛下她吗?
“只要你没事,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便什么都不在乎。”
……
那个傻傻的、天真纯净的姑娘,自己真的忍心抛下她吗?
面对唤玉的质问,颜舒犹豫了,她不能坚定的回答。
朦胧的清光打在颜舒的脸上,唤玉看着颜舒脸上犹豫痛苦的表情,抿嘴无声地笑了,紧了紧身上的薄衫,云淡风轻地开口:“夜了,天太凉,我先回去睡了!”说罢,便盈盈消失在夜色的薄雾里。
她或许比颜舒更了解颜舒。
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却没了温度,不知道可叹还是可悲,直到清冷的雾气沾满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