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肆看他跑远,拍拍掌心沾着的雪,回身一看,那先生竟还站在那望着她。
欧阳澜沧在京城之时,听闻荀将军有四女,各具其殊。大女贤良,次女艳绝,三女才情盛,幺女混不吝。今日当街赏人一巴掌的,应是幺女荀肆了。京城相传的唇上有青胡茬不辨雄雌的四小姐,而今一瞧竟是一个动如脱兔眉目如画的女子,身上自带几分西北的洒脱和憨直,是个少见的奇女子。
欧阳澜沧有心逗她一逗,眼神四下望望,而后问她:“敢问小姐,将军府如何走?”
将军府?荀肆听他这样问,再瞧他身上的贵气,当即了然。感情是贵人到早了。
“将军府…”她眼睛一转,而后笑出声:“在陇原,可不兴白指路的呦!手指一抬,铜钱一个。带路,两个。”荀肆伸出两根嫩生生的手指,晃了晃。
澜沧了然,拿出两个铜板放到她手心,见她小心翼翼收起来,颇觉诧异。大将军家的女儿,对两个铜板这样上心。
“倒是不远,三条街外。只是今儿雪大,走起来费力气。”又扫量一眼澜沧瘦高的身量:“累了您就说个话。”
“请。”
荀肆收了声安心在前头带路。但她这人,眉眼灵秀,身子又灵巧,即便不讲话,也自带几分喜庆,欧阳澜沧扫量她一眼,见她认认真真走路,便说道:“人牙子交不出人,恐怕买家不能轻饶他。”
荀肆见他连人牙子的事都清楚,心道阿大说的果然没错,京城的人各个手眼通天。但阿大又说,丞相是个正派人。
“倒不会让他没命,挨顿打挺好。”说完猛的一拍脑门:“哎呀!”
“?”澜沧眉头微扬,以示询问。
“阿娘要我去切肉,被我忘在脑后了。”荀肆抱歉的朝他笑笑:“把铜钱还给您,您看,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头,朝右转…”
澜沧笑着点头:“好。多谢。”他隐隐有些想看这丫头切了肉回到府中见到自己作何反应,见她转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忍不住笑出声。
荀肆跑到支开小厮的地方,见小厮正在原地搓手跺脚,知晓他是冻坏了。忙跑上前去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肚子咕咕叫,寻了许久茅厕。”言毕将两个铜钱递给他:“喏,捡了两个铜钱。”
小厮常乐在将军府呆了许多年,自然知晓荀肆的脾气,开开心心接过铜钱,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去切肉。
荀肆人称过路财神。银钱到她手中留不下,与旁人算账之时分毫不差,但舍银子之时亦不手软。下人们都爱伺候四小姐,舒心。
荀肆到了肉铺,想起适才遇到的丞相先生,知晓阿娘原本要切的分量铁定不够,于是又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些,切了一整扇排骨,又去酒肆打了两壶酒,想起阿娘会派人去寻阿大,而阿大回府恐怕还要几个时辰,于是又拽着常乐去买糖葫芦,一人一根,冒着风雪呲着牙咬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冷风一吹,牙齿差点冻掉。主仆二人又彼此看着,大笑出声。
那头欧阳澜沧到了将军府,被荀夫人迎进了门。
这将军府是他见过最小的将军府,小小的二进院,清清爽爽。府内下人就那三两个,又都没有拘着,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无处不透着温暖敦厚质朴,实属难得。荀夫人将他安顿在前厅中,便匆匆忙忙去备晚饭。
约么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处传来女子轻快的笑声,正可谓人未到,声先至,爽爽利利。
“阿娘,切了肉,打了酒,招待贵客呦!”
欧阳澜沧听她这样讲,嘴角浮起笑意。不知怎的,心中竟是起了一股子欣慰。这女子看着鲁莽,却是大智若愚。听到荀肆的脚步声踏在雪上,沙沙沙去了。
那头荀良接到定西的传话,忙上马回府。想来他与欧阳澜沧上一回见应是五年前他进京复职。二人相交甚浅,只在朝堂在见过几回。但丞相的品行他是信得过的,是以这回他到了陇原,无论如何荀良都该好好尽地主之谊。更何况,荀叁他日之身赴京,在京城总该有个人能照拂她。
进了荀府先去小厨瞧了一眼,看到锅里炖着的排骨,陶罐里煨着的羊汤,还有那准备下锅烙的薄皮馅饼,又与荀夫人叮嘱几句,要她一会儿带着老三和老四去见人。而后方快步行至前厅。
二人过去相交浅,今日见面却未拘谨,彼此抱了拳,便一人一把木椅坐下闲谈。
荀良眼落在欧阳澜沧周围,见空无一物,忍不住问他:“丞相大人不宣旨?”
欧阳澜沧听他这样问,放下端茶的手,微微一笑,随着这笑,眼角起了几根细纹,令人心中熨帖:“并无圣旨。临行前皇上叮嘱过,这门亲事门当户对,下圣旨则多少辱了荀将军气节。皇上真心实意求娶将军的女儿,若不是因着政务缠身,此行应亲自前来的。还望将军海涵。”这番话讲的情真意切,饶是荀良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亦有些动容。
“接到宫里的消息后,便与三女谈过,她愿意。”
“三女儿?”欧阳澜沧愣了愣,看着荀良。
“是。宫里只说要荀家的女儿,并未说是哪一个。而今长女、次女均已出嫁,三女、幺女待字闺中,幺女顽劣,何况依习俗,也该三女先嫁。”荀良所言属实,宫里来人的确未说皇上要迎娶的是哪一个。
“先后薨逝后宫里人做事乱了套,这样大的事,竟是连话都没有递清楚。”欧阳澜沧叹了口气,而后朝荀良拱拱手:“闹出这样的笑话要将军见笑了。但皇上在文武百官面前,一字一句言之凿凿说要迎娶的,却是将军的四女儿,荀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