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办法集中,同学们返校后,他看着题目,耳朵不受控制去听别人的窃窃私语。左泽文在家对了物理初赛的答案,好几道大题都没做对,坐在前面一排的杜欣怡对这人考试后的心态爆炸习以为常,说:“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说不定就进两个星期后的复赛了呢。”
左泽文单方面把秦戈视为自己的宿敌,问:“秦戈考的怎么样?”
“他说自己交了半张白卷。”杜欣怡耸耸肩,也不知道秦戈这话说得准不准。
“白卷就白卷呗,”左泽文自怨自艾,“反正他去年就拿过省二,够申请自主招生的校招名额了。我这次要是没拿奖,就没机会了。”
陈栖叶听着这个名字,终于有了一丝希望。秦戈人脉广家世好,谁都给他份面子,他要是愿意帮忙,这件事未必会变得更糟糕。
但秦戈不搭理他了。
虽然想不透原因,秦戈不认他这个朋友了。
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初赛在上个学期举行,陈栖叶在杭城能排进前五,他在九月中旬的联赛前最后一个星期过得混沌不安,没做进一道题,空空等待时间的流逝像等待审判。
一墙之隔,秦戈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创新班课程进度快,高三第一个学期就进入复习阶段,每天都是试卷和习题,每个老师都在课上分析昨天的作业。他偶尔会出神,目光从黑板游走到窗外,穿过聒噪的蝉鸣和叶隙间的光,遥遥望向不远处那个竞赛教室,他曾在那里地方短暂地投喂过一个叫陈栖叶的少年。
秦戈也连着记了好几个星期日记。江知书给了和陈栖叶一模一样的建议,既然秦戈写作为总是以凑字数为最终目的,那不如从头开始培养表达欲,写点流水账也是好的。秦戈放学回家后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写上日期和“星期五”,再换行记录道:今天教室空了一大半……
和还有复赛的物理联赛不同,明天的数学联赛将直接决出省奖,再从省一等奖中挑选二十人左右备战全国决赛。两个创新班里有不少同学都在上个学期的初赛中获得参加联赛的资格,需要去潭州另一个县级市统一参加考试,所以学校就给参赛学生们包了车订了住宿,让他们提前一天去熟悉考场环境。
秦戈日记写着写着,心思就又飘到别处。他掏出手机刷朋友圈,同班同学们都已经抵达酒店,正和(2)班的一起吃晚饭,二三十个人坐满转转小火锅一条传送带的两侧,最前面的马思睿还带了自拍杆给全部人来了张合影。
秦戈看着合影里各种各样的鬼脸,先是笑,随后觉得缺了点什么。
然后他又把每个人的脸都仔仔细细看过去,再数了一遍人数减去自己班的,他能确定陈栖叶不在照片里面。
他为什么不一起吃火锅?秦戈想不出理由,陈栖叶这么爱吃,这家店又是自助性质的,他没理由错过。
秦戈越想越不对劲,给马思睿打电话,马思睿正扑哧扑哧吃得正起劲:“谁,陈栖叶?”
马思睿的声音飘远,应该是去问(2)班的同学,然后又变得正常:“陈栖叶好像没来。”
“什么叫好像。”秦戈让马思睿给个准话,马思睿的声音飘远又飘回,重复一个(2)班同学的话,“他还在学校。”
“什么?”
“嗯,”马思睿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儿,嘴里有食物含糊不清道,“他说他今天下午跟别人有约,不坐学校的车,明天上午自己来。”
“他——”秦戈走出书房来到阳台,想说陈栖叶这样的人上哪儿“有约”,他住的地方视角好到能将整个温中一览无余,学校围墙外的公交车站,白衬衫藏青校裤和职高的蓝制服混在一起。
秦戈心一沉,突然想到什么不好的可能。
他对马思睿说:“帮我问问陈栖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马思睿起哄:“诶哟,是谁在竞赛教室里把人家骂走了,怎么反射弧这么长,现在才想起——”
秦戈没工夫和马思睿逗嘴皮子:“你还想不想吃上次那个海苔饼?”
马思睿连忙把竞赛生的信息表发给秦戈,里面有陈栖叶的电话号码,秦戈打过去,拨了两遍陈栖叶才接。
“……喂?”陈栖叶第一次见这串数字,以为李敏出于警惕换了个号码,从取款机那儿出来后边往回走边说,“我刚取到钱,六点半在那个咖啡厅见。”
“你要给谁钱?”
陈栖叶听着那个声音,停住脚步,握按键机的手不由自主攥紧。秦戈又问:“你要去见谁?”
陈栖叶仓皇四顾,仿佛秦戈就在自己身边。
但他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孤单到无处遁形,只有红艳的太阳光拉长他的影子。
“没、没谁,我——”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挂了电话,秦戈再打过来,他全都摁拒绝键。
他也失去了迈步的驱动力。他伸出左手高高举起,像是要抓住一束阳光,掌心却空空如也,只有腕处血管的颜色在阳光照射下更明显,青的紫的和那光一起扎进他的眼。
同样将他穿透的是秦戈的声音,那声音里有青涩和沉稳,在他耳边回荡着,像是在问,真的要过这种生活吗?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陈栖叶盯着来电显示,那是李敏的号码,他接通,李敏问:“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