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几乎,是因为有一幕情景,在他睁开眼的刹那,像是胶卷显影一样,牢牢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他和肖凤台初遇的时候。富丽堂皇的六角形小书房,窗外的碧海蓝天,矜贵漂亮的少年站在梨花木书桌旁,黑眼睛里盛着冰冷的挑衅的笑意。他向他伸出手,五指修长,肌肤如玉,指间的支票在空气中轻轻晃动,像一面小白旗。
&ldo;也不是不能理解。&rdo;裴璟得知噩耗之后的表情很平静:&ldo;你明显overalify了,学校招生处一眼就能自己不是你的firstchoice。&rdo;
蒋桐哭笑不得:&ldo;谢谢学长的安慰。&rdo;
裴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ldo;我哪有安慰你,我是在指责你。你的申请策略不对,我给你改ps的时候就说过了。&rdo;
&ldo;我想补申请一个本校的硕士。&rdo;蒋桐不想在此话题做过多纠缠:&ldo;现在申请顾教授的实验室应该还来得及。假设最坏的情况,我可以先读个phil,期间一边攒论文一边重新申请。&rdo;
&ldo;没有这个必要&rdo;然而裴璟直截了当打断了他:&ldo;针对你现在的情况,我有两个建议。第一,北美实验室助理研究员的申请通道还没有关闭,尽快求教授给你介绍几个机会。第二,几个关注生物药研发的药厂还在校招,你可以考虑投投简历。读研究生不现实,你负担不了学费。&rdo;
蒋桐一愣。
&ldo;你很缺钱吧&rdo;裴璟坦荡面对他的错愕表情:&ldo;上周你找顾教授请假的时候我正好路过,不是故意偷听的。&rdo;
&ldo;我为之前的鲁莽态度向你道歉&rdo;裴璟没有明说,蒋桐却听出他指的是他们的第一次小组project。
一向眼高于顶的学长在他面前低头认错,蒋桐不感到安慰,反而产生一种被冒犯的不快:&ldo;你不需要道歉,我先前确实态度不端,不应该让私事影响研究工作。&rdo;
言下之意,作为实验室同事,裴璟也无权对他的个人生活指手画脚。
然而生活中粗枝大叶的裴璟在关键时刻显现出科学家的精细敏锐,他抱起双臂,上下审视蒋桐。
&ldo;你为什么生气?&rdo;
蒋桐下意识反驳:&ldo;我没有。&rdo;
裴璟没理他,自顾自道:&ldo;你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生活中的龃龉,异地而处,我也会如此。我原谅你的情绪化表达,但你必须要认真考虑我的建议。&rdo;
&ldo;蒋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自尊心高到变态的地步。&rdo;裴璟肆无忌惮打量蒋桐,他的目光是好奇的,怀有中性的探究,像一把手术刀,精确切割他的情绪。
&ldo;大家都说你脾气好,说和你在一起舒服自在,说你做事最体贴稳妥,总从他人的角度出发。他们都被你给骗了。&rdo;
&ldo;你表现出来的样子,是‐‐&rdo;他眯着眼寻找措辞:&ldo;是一副面具,你享受这种被称赞,被依赖的感觉,所以你不允许事情脱出你的掌控‐‐事情当然会脱出你的掌控,你只要看上去显得有条不紊就行了。&rdo;
&ldo;你生气了,因为我刚刚从你的角度提出了建议。你心里知道我是对的,但你很生气,很慌张,因为我突破了你的自尊设下的伪装,我所指出的是你还无法面对的现实。你讨厌有人先你一步看透了你处境中的困难。&rdo;
&ldo;蒋桐&rdo;他倾身向前,以颇有兴味的眼神:&ldo;你累不累?&rdo;
蒋桐笑了:&ldo;学长不考虑修个文学戏剧系双学位吗?&rdo;
裴璟不以为忤:&ldo;你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确实冒犯了你。但我必须声明,我很看好你的学术前景‐‐在你摆正心态的前提下。&rdo;
&ldo;如果我不摆正心态呢?&rdo;
&ldo;学术道路上的挫折之多远远超乎你的相像&rdo;裴璟平淡道:&ldo;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按你现在的样子,失败与失望迟早会把你压垮。&rdo;
熟悉的钝痛又回来了,一下一下,敲击着蒋桐的后脑勺。
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ldo;谢谢学长的建议,我考虑一下。&rdo;
裴璟是为他好。蒋桐心里清楚。然而理智和情感无法统一。羞耻感引燃愤怒,愤怒里藏着惊惶,像是在闹市中突然被人扒光了衣服,只想遁地而去。
冷静,冷静。蒋桐在心里对自己说。裴璟是实验室二把手,以后还有的是求他办事的时候,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他压抑的愤怒在另一个人的好意面前终于得到彻底的爆发。
第39章
&ldo;还差多少钱?&rdo;蒋桐已经尽量避重就轻,却还是被肖凤台一下抓住重点:&ldo;直接打给你的银行账户还是汇回内地,新币是不是不太方便?&rdo;
不是真人面对面交谈,而是手机视频聊天。隔了层屏幕,爱意也仿佛失去体温。肖凤台的直截了当像一枚小钢针,令蒋桐在刺痛中皱起眉:&ldo;我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向你要钱。&rdo;
蒋桐先前无故失踪,肖凤台起初迷惑不知所措,继而大为恼火。巨富之家成长起来的小少年,将他人的优待与巴结视为平常,受到如此空前绝后的冷遇,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蒋桐回到新加坡后,抽空写了长长的信息发给肖凤台解释原委,后者不依不饶,竟然开始了单方面的冷战。偏偏蒋桐忙于学业与兼职分身乏术,两人只能见缝插针打起视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