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相处过几次,她也的确不像什么坏孩子。
苏实真颔首说:“那我等等他。”
她去到贺正群卧室,那里还是具有一个缺乏烦恼的大男生独有的乱七八糟,外加那张她羡慕过的大床。
门外贺正群的父母毫无预兆地陷入沉默。刚刚寒暄也就罢了,短时间内,一经提醒,他们都想起几个月前震惊了许多人的案件。而眼下迎接的客人,正是与受害人有着亲密关系的对象之一,甚至还可能是导致了犯人动机的主要因素。
贺正群的妈妈抬高声音吆喝了一句:“小苏今天在我们家吃饭啊。”
苏实真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粲然一笑:“谢谢伯母。”
可怜天下父母心。下一秒,贺正群的妈妈立刻抽回上半身,笑容也顿时消失殆尽,转而换成严肃的神色,语重心长地交代孩子他爸:“还是多念叨念叨小群,千万别跟这样的姑娘好上。漂亮是漂亮,招来的麻烦也多。”
贺正群的爸爸则不能理解:“你咋知道小群喜欢这一挂?指不定咱儿子有内涵,喜欢内在美呢。”
“去你的!”孩子他妈唾沫横飞,指着鼻子骂,“就咱儿子那德性,我还不知道。早被人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找不着北了。”
贺正群坐出租车回了家。
他筋疲力尽地上楼,用钥匙开门,穿过爸爸妈妈的唠叨去喝水。爸爸说:“儿子,你看看你妈做了什么菜?八宝鸡!”妈妈说:“宝贝,你看看谁来了!”
很难说看到苏实真时他是什么心情。
有几次,他在医院陪护。虽谁事情多半是别人做,但一切都让很不舒服。秦伶忠插满管子,头发剃掉了许多,凭借呼吸机维持生命,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居高临下瞧不起任何人。贺正群对此感到诚惶诚恐,晚上也坚持要陪在病房外。就是那时候,他半夜惊醒,看到苏实真像个幽灵,隔着玻璃向里张望。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不切实际的时间,以不切实际的方式,几乎使人认为是幻觉。
贺正群说:“嗨。”
“嗨。”苏实真怯生生地回答,“我听说他稳定下来了。”
他点头:“在恢复。”
她笑了一下,僵硬而苍白:“我想见他。”
他们在贺正群的卧室里单独相处,上一次,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然而,现在他不仅来不了,连是否有这段记忆都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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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拇指,活动食指,活动手腕。想想自己的名字,想想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说元音,说辅音,说二十六个字母。秦伶忠不觉得悲伤,乃至于痛苦都麻痹,他只是,非常的,恐惧。
颅骨当中是无休止的混乱。
因为生活过的环境有文化语言差异,导致记忆越发紊乱。有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在看妈妈画的画;有时候他又在为了创业的项目和大学斗智斗勇;有时候他看到父亲的妻子、他名义上的母亲,她总冷冰冰地操着粤语说他坏话,转头又用长辈疼爱晚辈的口吻叫他thoas。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是凭借违和感来判断常识的,不能独自入睡,因为半夜有可能因自己的呕吐物窒息而死。
他难写的名字叫“秦伶忠”,然而现在想来,“伶俐”听起来比“忠诚”更像笑话。
出院以后,秦伶忠就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过秦伶碌。但他知道他一直都在,住的地方,请的护工,安排的医生,无一不令人感到不安。想起来的过往里,他对这个哥哥厌恶到极点,但一直摆出敬畏的态度。如今却完全受制于人,基础的本能还是在的。焦虑,局促,恐惧,恐惧,这样的知觉占据了头脑,他每天都必须与恐惧斗争。
无聊的时候,他会花很多时间看房间里的画。听说不少都是真品,这些艺术品陪伴着他,却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与其说他看不懂,倒不如说让异常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吞噬的向日葵,但丁船下歇斯底里的罪人,密密麻麻像虱子一样攒动的睡莲。
非常的恐怖。
开始逐渐恢复记忆后,痛苦才像融化的雪水,觉醒般涌来。他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天才,只是比大部分人聪明一点罢了。然而,光只是想握住筷子,手指就不听使唤似的抽搐。筷子掉落在地,那个给他送餐具的护工当天就遭到辞退,由其他人拿来勺子。
秦伶忠很快就变得无法入睡,食物也难以下咽。医生开出处方药,由职业的护理人员注射进他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感觉很奇怪。
感觉很恶心。
这样的念头并没有在药物的驱使下减淡,只是在身体因受伤未能恢复而受到束缚的时间里无限放大,变得更加清晰。
妈妈很少来看望,没来由的,明明很多事都还不清楚,他却能作出推断。是父亲不希望。又或者,她在等着看爸爸的眼色。
后面那个可能性更大。
小时候,妈妈经常出去写生。她有交志趣相投的男朋友,约定好了环游世界,去地球的各个角落写真。她那么漂亮,又那么自由,就像飞来飞去的鸟类一样,永远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不会被任何事物所牵绊。
可是,只是他以为。
父亲出现时带了很多钱。他以为那什么都不是。但事实上,那代表了很多很多。
秦伶忠回想童年的频率比以往都要高,这不是一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