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恩沉吟地点点头。林尼尔&iddot;柯罗德的改变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也发现他心情很不稳定。她怀疑他偶尔可能会靠药物来刺激自己,甚至可能有吸毒的习惯,所以有时候才会那么紧张不安。她不知道凯西舅妈知道多少,猜到多少。绫恩觉得凯西舅妈并不真像表面上那么傻。
她又沿着大街向前走,刚好看见杰若米舅舅走进他家大门。绫恩觉得,这几个星期中,他似乎突然老了很多。
她加快了脚步,希望快点离开温斯礼村,到山丘上空旷的地方去。加快脚步之后,她马上觉得好过多了。她打算走上六七哩‐‐好好把事情想一想。她一直是个头脑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可是直到目前为止,她从来不知道这么随便走走就能使她感到满足。
对,就是这样,随便走走!毫无目的、不拘形式的生活方式!退伍之后,她一直很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候,一切职责都划分得清清楚楚,生活得有计划、有规律。可是即使在这么想的当儿,她也不禁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难道所有人私心里都有这种感觉吗?难道这就是战争带来的影响?这不是物质上的危机‐‐像原子弹来复枪那样。不,这是精神上的危机,让人觉得,如果不用脑筋,日子过起来容易多了。她‐‐绫恩&iddot;马区蒙‐‐已经不再是入伍时那个头脑清晰、有决心的理智女孩了。她的头脑已经变得专业化,运用在固定的方向了。
现在退伍回家了,她又变成自己的主人,但是她对自己厌了把握住个人问题的态度,却感到讶异不已。
绫恩忽然苦笑了一下,心想:要是战争使她变成报上那种&ldo;家庭主妇型&rdo;的女人,那才奇怪呢。报上所说的那种家庭主妇,因为遭到过无数&ldo;不行&rdo;、&ldo;没办法&rdo;,所以即使给她肯定的&ldo;行&rdo;、&ldo;可以&rdo;,她也没办法接受了。由于环境的驱使,那些妇女必须计划、思考、随机应变,运用自己的一切潜力,所以连她们本来不自知的潜能也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有她们才能不靠别人力量挺直地站着。而她‐‐绫恩&iddot;马区蒙,受过良好的教育、聪明、做过需要用脑筋的工作,可是现在却变得茫无目标,没有决心‐‐对,就是这个可恨的字眼:茫无目标。
那些留在家乡的人,就像罗力……可是绫恩的脑筋马上从模糊的通论回到自己身上:她和罗力。问题就在这儿,是真正的问题‐‐也是惟一的问题。她真的想嫁给罗力吗?
天色渐渐暗下来,绫恩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双手支着下巴,坐在山边的一个小树丛中,望着下面的山谷。她不知道到底有多晚了,只知道自己很奇怪,不想回家。长柳居就在她的左下方。长柳居‐‐如果她嫁给罗力,那就是她的家了!
如果‐‐一切问题就在于这个&ldo;如果&rdo;……如果……如果!
树丛中飞出一只鸟,发出一声像小孩生气一样的惊叫声。
火车站那边一辆开出站的火车冒出一股浓烟,像个巨大的问号似的。
我要不要嫁给罗力?我想嫁给罗力吗?从头到现在,我到底有没有想要嫁给罗力?如果不嫁给罗力,我会不会受不了?火车驶远了,浓烟也颤抖着消逝了。
可是那个问号却仍然盘旋在绫恩的脑海。她从军之前的确爱过罗力。可是她想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绫恩了,回来之后,我已经改变了。
她心头涌起一句诗:
&ldo;生命、世界、还有我,全都变了……&rdo;
可是罗力呢?罗力没有变。
对,就是这样,罗力没改变,仍然和她四年前离开时完全一样。她想嫁给罗力吗?如果不想,她到底希望怎么样呢?
她身后树丛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一个男人一边咒骂着,一边走过来。
她喊道:&ldo;大卫!&rdo;
&ldo;绫恩!&rdo;看到她,他似乎很惊讶,&ldo;你在这儿干什么?&rdo;
他一路跑来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ldo;我也不知道,只是随便想点事情。&rdo;她含糊地笑笑,&ldo;我想,大概很晚了吧。&rdo;
&ldo;你一点都不知道时间吗?&rdo;
她随便看看腕表。
&ldo;我的表又停了,我常常忘了拨。&rdo;
&ldo;不只是表!&rdo;大卫说,&ldo;是你体内的动力、生命力。&rdo;
他走向她,她迅速站起来。
&ldo;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几点了?大卫。&rdo;
&ldo;九点一刻。我要快点跑,不然赶不上九点二十到伦敦的火车了。&rdo;
&ldo;我不知道你回来了。&rdo;
&ldo;我回富拉班拿东西。不过我一定要赶上这班车,罗莎琳一个人在公寓里‐‐要是她一个人在伦敦过夜,会怕得不得了。&rdo;
&ldo;住在公寓里?&rdo;绫恩的口气中带着轻蔑的意味。
大卫严厉地说:&ldo;恐惧是没有一定规则的,要是你也被人轰炸过……&rdo;
绫恩忽然觉得很惭愧,她说:&ldo;对不起!我忘了……&rdo;
大卫忽然刻薄地说:&ldo;不错,很快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安全了!顺服了!又回到一切血腥事情的了!爬进自己坠落的小洞,安安全全地躲在里面。你,绫恩,你也和其他人完全一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