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坐在那,狗肉趴着。我想它也没力气了。我现在真不知道它是个人还是条狗,它叼回来的那些巴掌拳头大的小猎物也都给我们了,动物不该做这种事的,人都难得做。我在研究他脸上的青肿,我知道哪块是谁打的,哪块又是谁打的,可我就是不告诉他。
&ldo;真他娘的对不住你们。&rdo;他一边摸着自己都快被打松动了的下巴,一边如是说。
我:&ldo;贱人。&rdo;
他给我一个破碎的微笑:&ldo;这些天总想起那个背书架子的小书虫子,还有那个胖和尚……把他们放到这里,又会怎样?&rdo;
我:&ldo;……早死啦,成土成灰啦。你跟他们去吧。别管我们别管我们。&rdo;
死啦死啦:&ldo;那当然是不会的,要会,当时也就不跟你们回来了。&rdo;
我:&ldo;跟我们?我以为是你把我们领回来的呢。&rdo;
死啦死啦就促狭地笑:&ldo;有个道理,虞啸卿他永远不明白。谁领着谁,这是人上人要一直想到死的问题,不想他就完了。&rdo;
我:&ldo;是我们要完了。&rdo;
死啦死啦:&ldo;打完仗有去处吗?&rdo;
我:&ldo;对就要死的人来说,这场仗没得完的。仗再短,也比他的命长。&rdo;
死啦死啦:&ldo;不要想那些嘛。你跟着我,这么想,我们现在在祭旗坡的泥坑里窝着呢,耗时间,把这场战耗完。&rdo;他催眠大师一样在我面前转动他的手指头:&ldo;仗就要打完啦,已经打完啦……你又要成个小市侩啦,看见蛇屁股杀猪,你个小读书人,你都要吓得尿裤裆。&rdo;
那真是让人神往啊,我心甘情愿领受着他并不灵光的催眠:&ldo;那多好。&rdo;
死啦死啦:&ldo;那多好。&rdo;
我:&ldo;我……如果到最后我孟烦了还没被打成渣,我就和小醉成家。我能让她过好的,在南天门上呆过了二十八天的人有这本事。我能养活我自个的,还有爹妈和她,大不了去给美国人做翻译嘛‐‐我知道这仗一打完,美国人就一定会稀里哗啦地在中国做生意的,每个人的中文都说得像全民协助那么烂,所以我是很抢手的,嗯哼,我是抢手货。&rdo;
死啦死啦几乎是嫉妒地看着我:&ldo;小醉就是那只小鸡?你家小鸡?&rdo;
我:&ldo;小鸡就小鸡。哈哈,四川佬惨啦,他啥也落不着啦‐‐不过我会当他是朋友。&rdo;
死啦死啦:&ldo;是不是朋友是要走着瞧的事情。&rdo;
我:&ldo;你酸酸的。你醋溜溜的。嘿嘿,我知道啦,你一技之长也没有,你只好再接碴儿招摇撞骗。&rdo;
死啦死啦便忧郁地叹了口气:&ldo;是啊,本来说好给麦师傅打长工的……嗳,翻译官,孟大买办,咱给你家做佣人好不好?&rdo;
我斩钉截铁地:&ldo;绝对不行。我怕被你骗得当裤衩。&rdo;
死啦死啦:&ldo;……我是好人嗳。&rdo;
我:&ldo;孟烦了你小心啦,这骗子已经开始啦。&rdo;
死啦死啦就悻悻地苦笑。
他后来再没有骗我,因为我们因饥饿中止了胡诌。
我感激四川佬,他给我带来关于未来的狂想。在饿得半死时我便想我的买办之家,父亲变慈和了,母亲永远和我三岁时一样,我和小醉是永不苍老的一对,有时我们接待一下已经年过花甲的朋友张立宪……后来我的家里又加进了一个佣人,我要用尽所有的智慧来防止被他骗走裤子,但在这个家里只有我是老大。
我在我半梦半醒的狂想中嘿嘿地轻笑着。顺手擦了擦流出来地口水。而死啦死啦也在他的睡梦中发出类似的笑声,不知道他的梦是个什么鸟样,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狂想。
狗肉趴在地上看着我们,它审视的目光几乎是永恒。
第三十七章
整个阵地都在向烟火弥漫的南天门上射击,余治的坦克用沙袋垒护着底盘,他和他旁边的克虏伯打得最勇最猛,坦克上的火炮和机枪没有一个是停歇地。
坦克没有这样用的,它不是炮台。西岸地一发炮弹飞来,余治的宝贝在爆炸中几乎看不见了。
克虏伯扔下自己的炮对着那团硝烟大叫:&ldo;死了没?!死了没?!&rdo;
烟散尽了,克虏伯呆呆看着那辆已经没有了炮塔的坦克。
炮弹在外边炸。不是我们的,而是日军的。情景和麦师傅死那天很象,只是已经没了麦师傅,我们拖进来地箱子也小了一些,而且日军不像上回那样无动于衷,实际上从我们垒在堡门口的工事看出去,他们正在大举进攻。
于是几个人把箱子拖回堡里。另外的人就冲去压制日军的进击。我们用对着门口的九二步炮对外轰击。
我是个疏懒的人,阿译的日记记在本上,我记在心里。南天门,第二十九天,我们终于又得到补给,竹内因此而愤怒,他一直期待我们饿死,愤怒,于是导致多少天没有过的大规模攻势。
这也许是自上南天门以来最大的一场攻防战,东岸的炮弹在日军也在我们中间爆炸。日军的炮弹在我们也在日军中间爆炸,战争早已不局限于仅仅是堡内和堡外的争夺,我们是在和日军逐寸逐分地抢夺着堡外的战壕,对反斜面来说,只要被他们抢到外壕。这堡垒也就丢掉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