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民…罪民…”周典被质问声震慑住,便语无伦次的解释了起来,“琅琊王氏与钟离氏在会稽当地乃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他们霸占山林田地,罪民原靠狩猎为生,然王氏却禁山不允许罪民进入,使得罪民无生计,王氏本就跋扈,连使君也要礼让三分,若再让王氏出一高官,那么咱们越州岂不都要改姓了王?”
旁侧听审的王瑾晨当即从侧房转着轮椅出来反驳道:“一派胡言,王家禁山只在繁衍生息之季,猎民贪得无厌,取珍兽皮毛售与牙人,连幼崽都不放过。”
“珍兽不过牲畜而已,难道它们比人命更珍?”周典反问道。
王瑾晨本想再说什么,见到狄怀英抬手示意只好沉住了气。
“若山林本归王氏,禁山也无可厚非,你说你打猎为生,王氏宗族子弟众多,往年中举者也不少,朝中虽是无高官,但入仕者仍有,为何从前不见你下手?且你应该知道,士族之家分以嫡庶房支,虽群居然却地位不等,个人荣耀,族群不能尽数共享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
“你若是不满封山,自会去找下令之人,何故要害一个刚及冠于族中无权无势的小辈,偏又在中举当日谋害,必然与功名有关,你眼里有犹豫与胆怯,说明你有隐瞒与心虚,本官向来不喜动刑,依永徽《唐律疏义》主犯与从犯量刑有所不同,但你若不从实招来,就修怪礼法无情,知瞒不报罪加你一等。”
狄仁杰以审案出名,面对这个曾断过上千案件的官员,加之百姓对于他的吹捧与神化,周典在说话时便更加心虚,本只是试探之语,却让他怕得连连认了罪,“我招,我招,罪民家中有妻子儿女要养,只求能够在招供后得到宽恕,留罪民一条性命。”
“司法参军。”
“下官在。”
“记下笔录”
“喏。”
狄怀英继而问道:“将你背后之人详细道来。”
【“姑娘雇人干活,总得留个买主名讳不是,不然我这儿心里可不踏实,”
“你倒是聪明。”
“嘿嘿。”
“差我来的是我家主人,会稽县令的娘子吴氏。”
“还真说啊?”周典的语气里带着万分诧异。
“不是你问的么?”女子冷漠道。
周典便憨笑了笑,觉得这个婢女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您只管回去让娘子放一百个心,除了用弹,小的最拿手的还是弓箭,若是马没有惊便再补上一箭,按您吩咐,不会要了他的命,而是让他一年下不来床。”】
周典哆哆嗦嗦趴在地上,“指使我的人是…是…是会稽县令的夫人吴氏。”
“周氏,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也是重罪。”
“巡抚神断,罪民断不敢胡乱诬陷,罪民乃会稽县人氏,吴娘子以罪民妻儿相要挟,她的丈夫是会稽县的父母官,罪民不敢不从。”
陪审的越州刺史听后大惊,“司法,素素派人去会稽县将吴氏缉拿归案。”
“喏。”
等待抓捕的过程中,跪在中间的周典瘫软下身子趴伏在地上哆嗦个不停,狄怀英起身走进公堂旁侧的朵房。
王瑾晨算了算时辰,从问罪到招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期间只有对话而没有动用任何刑罚,“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为何会这样快招认…”
狄怀英便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蹀躞金带,“官威。”
“在无罪的百姓跟前耍官威,这叫做仗势欺人,为执法官者,要镇得住人心,在公堂上临危不乱,我奉命出视四方,发现江南多信神鬼,便用昔日在大理寺任职的威望试了一试。”狄怀英又道:“世人狡诈,多不在表面,而官场便能将面具撕毁,亦如战场与人厮杀,因此为官者不但要镇得住人心还要能揣测人心。”
王瑾晨仔细思索着紫袍的话,“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狄怀英点头,“是这个道理,好好修养,官员可以向朝廷举荐士子,不过本官认为有志者,当凭自己的本事,若以微寒之身中两榜进士,皇太后殿下会重视你的。”
“瑾晨与狄公不过一面之缘,如今虽中举却是半身残废,”王瑾晨不解,“瑾晨怕辜负了狄公的厚望。”
“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与你投缘,世人都被权势所迷,一步步向此靠近与追寻,可真当亲临此境脱不开身时便已是追悔莫及,你永远不知道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人心,也不知道权所带来的祸患有多残酷,国朝刑罚不止杀,君主多疑,则臣下多争斗,诬陷、冤狱,时有发生,我知道你们琅琊王氏素来以家风严谨著称,老夫已是花甲之年,大唐的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王瑾晨大约听明白了江南巡抚使话里的玄机,“天后临朝,我听闻洛阳那边陆续有奇观出现,天后将您外派,意欲…”王瑾晨语止,“瑾晨出身山东士族中的琅琊王氏,王家虽在国朝无出将入相者,然仍是文坛之顶,借以世家之名,得到山东士族的支持,侍郎是想要恢复李唐?”
“不,”狄怀英否决,“是还政李唐,这是天下臣民的心。”
“并不是,”王瑾晨反驳道,“这是李唐贵族之心,于百姓而言,天子是谁乃至国号是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锅中的五斗米,就像徐敬业造反,他真的是为了百姓与圣人吗?他若心系苍生,便不会在太平之际发动战争,致使哀鸿遍野,儒家的忠在于忠君,然瑾晨的忠,在于家国而非君王,只要权力还在,就永远不可能停止杀戮,只要君王不昏庸,无论是谁,我都会辅佐,狄侍郎不用劝晚辈,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因此我敬重您,可是这个天下,究竟是谁人之天下呢,民贵君轻只是一句说给世人听的玩笑之语,难道天子姓什么比百姓的安宁还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