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埋完老太太那天晚上,李家全家没有喝汤,独对孤灯发呆,胡胡李咋想也想不到短短的不到半年时间,老两口一前一后先后竟然魂归了地府。他想不开就只有难受,曹氏心里也不好受。是这个本家姑姑把她娶到李家,她认为自己简直是掉进了富窝,谁知道还没有尽住孝道,报答大恩,老太太竟无福消受,撒手西去了,曹氏瞅着桌子上忽闪忽闪的油灯光暗暗垂泪,这时候一帮人就没喊门进来了。
进来的是几家平时和李家不太对劲的家庭里的长辈,按辈份都是胡胡李的大爷。几个人进来时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招呼也没打也不等胡胡李夫妇让座便各自找地儿一屁股坐下了。胡胡李心里纳闷,这几位是咋地了,我那点做的不对惹了他们了吗?明知我们李家今儿刚办完丧事,咋就沉着脸找上门了。
胡胡李夫妇打了招呼之后也坐着不吭声,曹氏还在一边自顾抹她的眼泪,那几位等了一歇子便开了口,说出了一番让胡胡李瞠目结舌的道理,说得胡胡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那几位联袂告辞后他还傻坐着不知东南西北,张着嘴巴像庙里泥塑的神胎。
那几位老爷们儿过来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要李家的房子,开始那几位还是公推了一个坐在黑暗角落里的人为代表,话也说的吞吞吐吐,但遣词造句在胡胡李看来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滴水不漏,估计这帮土老冒不躺被窝里想上三天三夜想不出这么损的招和这么软中带硬、咄咄逼人的字眼。那位代表显然是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太光彩,所以躲在角落里的他最有发言权,因为不管他心里咋打鼓一样地跳,不管脸上咋不好意思地红,谁也看不见,谁也不会耻笑他。代表的话其实就只有一句,只是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竟用了五六种表达方式说了出来,再加上每个字都得重复三四遍,一来二去也就花了不少时间,然后几个老爷们儿便七嘴八舌地像是戳翻了麻雀窝似地叫。声势明显比初来乍到时宏大,而且言谈中似乎也理直气壮了些。说了一通后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齐住口,然后胡胡李便送他们出来。
那几位七嘴八舌说的那些话是晚上躺到床上以后曹氏给他说的,从那个老头代表第一句话说了半截之后胡胡李心里便乱了套,耳朵里嗡嗡作响,啥也听不见,曹氏当然明白几个老头要想找碴理由讲了一大通,别看她在那儿抹着泪似乎是心不在焉,其实那几个老头说的话她一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也正是曹氏的过人之处。
老头们持的理由千头万绪抓根本,一言以蔽之,就是胡胡李充其量只能算是暂时住在四叔家的客人。因为四叔当初把胡胡李接回家时并没有隆而重之地择一个黄道吉日走一下过继的排场,因而这就不能算胡胡李是四叔的过继儿子,尽管他在埋葬四叔的时候指示几个孩子和媳妇哭得涕泪交流,那也没办法。而按四叔原先和胡胡李的关系,一个靠边的侄子,可就差些火候了,四叔留下的房子只能充做村里公用,要是村里人可怜你胡胡李一家大小没地方住让你继续住下去,那另当别论,如今丑话说到前头,村里把房子收回去是理所应当。
胡胡李听曹氏说完之后长叹一声,那才是二十五只小猫钻肚里‐‐百爪挠心呢。老头们讲的话没有半句错,老头当初接胡胡李回家时是没有办啥过继儿子的排场,可村里人谁不晓得胡胡李回老头家是当过继儿子的,那么多年过去了,胡胡李的爹不知叫了多少遍,谁也没提出过异议说你不能叫他爹,叫到现在二老一合眼,尸骨未寒,就有人拱到大门口叫骂说胡胡李无权拥有老头老太太留下来的遗产。问题也就在这儿,有很多事儿都是大家伙儿已经习惯而且从心里和表面上都承认的,谁都觉得那是不容更改的铁的事实。可是一旦有人挑头发难,往往有很多人立刻会觉得这铁的事实在道理面前不攻自破。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胡胡李以前绝对没想到,老头一不小心疏忽了一件小事到如今等他补救时成了个比天还大的窟窿。老头说的话绝对不假,看李贾村人是不是卖给李家这个面子。大家谁也不能否认那几个老头的道理的正确性,如果不愿让你住下去你就得卷铺盖滚蛋,怨不了天也怨不了地。如果大家伙儿可怜李家默认这个事实,那是你李家运气,你是不是总要给大伙儿描上一道意思意思。
胡胡李夫妇思前想后此事一旦捅开最好的结局便是破财消灾。夫妇俩谁也没怀疑到是邓员外在背后使的鬼点子,因为那几个老头家住的离李家远,本来就谈不上啥交情,事到临头不捅漏子也是势所难免,谁都不想让别人捡平白无故的便宜。胡胡李夫妇都坚信这一条,所以他们没有怪罪老头们的手段毒辣和别有用心,只是懊悔自己早先棋失一着竟成今日之难。然而就拿那条最好走的路而言,趁大家伙儿还没有抹开面子,把人都凑一块乐呵乐呵,在喝的酒酣耳热的当口,把话摆明了要大家伙儿看多年情份,帮衬一把。胡胡李相信他混的人缘,不会有谁不买他的帐。可是就这桌酒席的银钱现在胡胡李要想凑出来,就得脱裤子当了。人到急处,真是祸不单行,胡胡李夫妇长吁短叹直到东方发白。曹氏想出个能打摸着要钱的地儿,于是也不睡了,穿衣起床趁外边还黑不咙咚的出了家门。
天黑时候曹氏才风尘仆仆地回来,钱拿回来了,下一步便是胡胡李支使几个儿子挨门挨户去叫人,首先要叫的便是那天晚上送上门的几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