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胡李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这补鞋匠要是日子过这么清苦,又赚不来钱,他这个想法分明是被宣告泡了汤,下面又得重新物色差使,然而胡胡李还没轻易死心,试探着又问:
&ldo;老哥,是不是干这一行的太多了,没大利可图?&rdo;
李铁帆摇头摆手,表示否定;&ldo;话也不能这么说,干啥都有三分利,偌大个京城,窜来窜去的人谁都不会光着脚,谁都得穿鞋,一穿鞋就有穿破那一天,补鞋匠的生意还管做,弄得好了,一天搞七八双,回来就够喝上两壶,搞不好,少弄一点,也能够上填饱肚子,打个比方,像你这么捎家带口子的,要万一干上这个,顾住活命容易,日子紧巴是肯定的,俺穷是有其他花销……&rdo;
李铁帆说到此处把头低下了,瞅着挂在窗台上的一个酒葫芦发愣,胡胡李一下子明白过来,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ldo;李老哥,照您说的,我要干这行行吗?&rdo;
胡胡李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出口,脸也在霎时间变得通红,他怕会被误会为和李铁帆在一个锅里争勺子,话刚说完连忙又补充着解释:
&ldo;老哥,兄弟初来乍到,好多事路都不懂得,以后还请老哥多提携提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的境况你也看到了,老婆孩子大大小小六七口子,都得靠我出去挣命,眼下是四外一摸黑,啥法也想不来,兄弟的意思是说,先在这行上捣估个十天半月,等情势稍熟,路看得差不多清楚了,立刻就想其他办法。&rdo;
李铁帆这下成了锯嘴葫芦,胡胡李接连问了好几声他一直都抽着旱烟闷声不响。胡胡李清楚这位老哥的性子,犹豫不决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果然,一袋烟抽完后李铁帆说:
&ldo;大兄弟,俺李铁帆看你是个知心人,就把根底全给你说了,这北京城大大小小,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规矩,都有路数,你就说修鞋匠,也有不少讲究,而且各个地方的手艺人都有一个头目,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本地的地痞流氓,倚仗着地方一霸。为非作歹,谁要想横插一杠子,不懂得他们的规矩是要吃亏的,你看他们这些人,那天当班,那天歇着都是行头事先派好的人手。谁也不敢乱来,……按我说,这份穷手艺大兄弟还是别干的好。&rdo;
胡胡李心想咱总不能就非吊死在棵树上,这个不行干那个,于是便请李铁帆给他介绍一个,李铁帆嗫嚅半晌,说:
&ldo;咋说呢?说到底还只有这份穷手艺管做,利少,相对来说,比其他事儿麻烦要少一些,这样吧,你买一个架子,再弄几件工具,以后就在这一片串街走巷干吧!千万记住,别到街上出挑干活。&rdo;
胡胡李唯唯喏喏,从李铁帆那儿告辞出来,便马不停蹄地出去转着购置工具,到下午时,啥东西都准备齐了。碎皮子是小灵杰从同增皮货店搞来的,小家伙还真有那么几下子手段,白天出去转悠了一天,不知咋地就和皮货店老板混得厮熟,到晚上回家时背了半麻袋碎皮子,搁着够用很长时间了。
胡胡李是个精细人,一旦上心,干啥都能干得头头是道。
就拿补鞋来说,真应了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是老师傅。第一天出去兜了一天,接了三双鞋,从早上不停歇忙到喝罢汤,才算收工,回家一看,指头肚都磨破了。第二天就不一样了,搂了十件活也是干到天黑。第三天出去,曹氏还没做晚饭他就哼着小曲挑着担子兴冲冲回来了,曹氏一问才晓得他这一天弄了十三双鞋,天快晚时想了想不能贪多,一天下来就照这样也差不多。于是便收了摊赶回家去,当晚李铁帆在这边喝汤,胡胡李现场表演了一下技艺,看得李铁帆直竖大拇指,说这人心气灵了就是没治,干啥成啥,干啥啥好,他那时学修鞋跟着师傅整整挨了三个月打,临出师时师傅还告他就你这手艺得时刻悠着点儿防着那一天说不定就有人把摊子给你踹了。
日子过得真是快,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月。这半月里李家人欢马叫,几个小孩子一天到晚在外边跑,拾个有用的废物什么的弄回来。胡胡李早上出门,天黑回家,曹氏饭菜都做好了,带着孩子守着热气腾腾的饭锅等他,一家人喜笑颜开地吃完晚饭。胡胡李和孩子们说些笑话或者把孩子们搞回来的木头棍破鞋头之类整治成家里的小摆设,东西少了看不出来,半个月一过再看,家里分明是这小玩意那小东西的琳琅满目,花团锦簇起来了。家的气氛是和乐而甜蜜的,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胡胡李又有了当初被四叔收养时同样的幻梦。有一次他甚至梦见自己挣了很多很多银子,衣帽光鲜地骑着高头大马,一溜烟地驰回了李贾村。装银子的大袋子沉甸甸地横在马背上哗哗作响,他直接把马骑进邓家大院,吓得邓家把门的家丁一屁股蹲到了地上。邓天一正在屋里的太师椅上养神,一见他进来目瞪口呆,他雄纠纠气昂昂地把银搭链一下子扔到邓天一脚前面,算做那五亩好地一百倍的价钱。醒来后胡胡李独自笑了一回,心说自己在梦里真是犯傻,就真是有那么多钱也不能扔给黑心肝的邓天一摆阔气,五亩地可以不要,钱要留着分给李贾村活着的穷哥们儿,然后他还要把几个老人的坟莹修葺一下,也显示一下后辈的孝心。
从那天以后小灵杰也跟着老爹串街走巷赚钱了。那几天生意特别多,胡胡李一个人手忙脚乱也应付不了,把小灵杰带上一则可以给他吆喝顾客,二则也给他打个下手,搓搓绳子,递个小东小西,三则到没活干时,爷儿俩也可以忙里偷闲拉拉胡琴,唱几支小曲,目的不是为了解闷,说穿了就像今天在电视上做个广告,提高一下知名度,招徕顾客。爷儿俩的补鞋挑很快招来了不少当地住户的信任和好评,大家伙看到小灵杰时都乐意和他聊一聊,小家伙话说得极为老诚,见了顾客大老远就大叔大爷地问好,再说爷儿俩的手头都行,价钱又要的便宜,渐渐地有事没事,爷儿俩的胡琴一响,就有一帮老头老太太自动地搬着小马扎从各自园子里走出来汇到他们身边,聊天说笑,帮忙拉生意。如是一来,爷儿俩每天少说也能搞个二三百个大钱,这已很不错了。李铁帆不无感慨地说,补鞋匠能补到这份上,绝对是福星高照的结果。然而,每次一转到李家这边,他仍然一遍一遍地重复那句老话,千万记住,不要在街上支摊出挑。胡胡李满口答应,心里却有些颇不以为然,已经干三月把子了,别说没人找他们麻烦,连对着他们爷儿俩的脸说句狠话的人都没有。胡胡李不免怀疑李铁帆是怕他抢了生意,故而对他恐吓,不让他到大街上定点出摊。胡胡李理解这个老同乡的难处,晓得他日子过得极为焦渴。因此心里虽然对他有了着法,说起话来还是好言好语,没有半分怠慢。不过出摊这回事嘛,经胡胡李一核计,觉得还行,再说在一个地方打出了名气,都是熟脸,有个啥事话也好说。于是,胡胡李和小灵杰没有和李铁帆打个招呼,就把摊支上了。那也是一个三岔路口,人比较多,补鞋的手艺人却没有一个。胡胡李事先在此有了群众基础,一把摊点定上生意更日见活便。那两日胡胡李又狠狠心扯了两块布,给二儿和自己一人做了身新衣裳,穿出去坐在行人如织的大街上也并不显得有啥寒碜。再者时间也长了,人头都熟了,陌生感一去,自然而然和周围人消除了隔阂,打成一片。胡胡李有时转念不过来竟也会突发奇想,错认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