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了全部家业,葛利高里回到屋子里。
厨房里弥漫着香甜的、烧焦的牛油和热面包的气味。杜妮亚什卡正在一只花盘子里洗糖渍苹果。葛利高里看了看苹果,兴冲冲地问道:&ldo;有腌西瓜吗!&rdo;
&ldo;娜塔莉亚,快去拿!&rdo;伊莉妮奇娜喊道。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从教堂里回来。把一个有花纹的小圣饼切成九份‐‐按照家里的人口‐‐分放在餐桌上。全家坐下来吃早饭。彼得罗也穿上礼服,连胡子上都抹了什么油膏,跟葛利高里并肩坐下。达丽亚坐在他们对面的小凳边上。一道太阳光照在她那抹了一层油的红艳的脸上。她眯缝起眼睛,不高兴地垂下被阳光照着的、弯弯的黑眉毛。娜塔莉亚正喂孩子们吃烤倭瓜;她有时候笑着看看葛利高里。杜妮亚什卡坐在父亲旁边。伊莉妮奇娜坐在靠炉炕的桌子头上。
大家都像过节那样,吃得又饱又多。吃完羊肉汤,接着又是面条,然后就是燉羊肉。鸡、羊腿做的冷盆、炸土豆、牛油麦粥、樱桃子素面、奶油饼、腌西瓜。吃得太多的葛利高里艰难地站起来,胡里胡涂地画了个十字,喘着粗气,躺到床上。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还在吃粥:他用汤匙把粥扒成堆,在当中摁了一个坑(这叫做井),把奶油倒到小坑里,规规矩矩地、一勺一勺地舀着浸了奶油的米粥。最喜欢孩子的彼得罗正在喂米沙特卡;他一面娇惯他,一面用酸牛奶涂抹米沙特卡的脸蛋和鼻子。
&ldo;大大,别闹!&rdo;
&ldo;怎么啦?&rdo;
&ldo;你干吗要瞎抹呀?&rdo;
&ldo;怎么啦?&rdo;
&ldo;我要告诉妈妈!&rdo;
&ldo;怎么啦?&rdo;
米沙特卡的两只麦列霍夫家的忧郁的小眼睛生气地眨着,委屈的泪珠在眼睛里颤动;他用拳头擦着鼻子,觉得用好话央求也没有用,就大声喊道:&ldo;别抹啦!……胡涂虫!……傻瓜!&rdo;
彼得罗满意地哈哈大笑,又喂起侄子来:往嘴里塞一勺羹,往鼻子上抹一勺。
&ldo;简直是个孩子……闹个没完,&rdo;伊莉妮奇娜唠叨说。
杜妮亚什卡坐到葛利高里身边,告状说:&ldo;彼得罗真坏,总出馊主意。前两天他领着米沙特卡到院于里去,‐‐米沙特卡要拉屎,就问:&lso;好大大,在台阶旁边拉行吗?&rso;彼得罗说:&lso;不行。不能在台阶旁边,要离得远一点儿。&rso;米沙特卡跑开了一点儿,又问:&lso;这儿行吗?&rso;‐‐&lso;不行,不行。跑到仓房那儿去。&rso;他把米沙特卡从仓房领到马棚,又从马棚领到场院。米沙特卡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全拉在裤裆子里……娜塔莉亚大骂了一场!&rdo;
&ldo;给我吧,我自个儿吃!&rdo;米沙特卡的声音像邮车的铃铛似的清脆地响起来。
彼得罗滑稽地抖动着小胡子,不同意:&ldo;那不行,小伙子!还是我喂你吧。&rdo;
&ldo;我自个儿吃!&rdo;
&ldo;咱们的公猪和母猪呆在圈里‐‐看见了吧?都是老娘儿们拿泔水来喂它们。&rdo;
葛利高里含笑听着他们的谈话,卷了一根烟抽起来。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走了过来。
&ldo;今儿个我想到维申斯克去。&rdo;
&ldo;上那儿去干什么?&rdo;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打了一个嗝儿,喷出一股浓重的樱桃干素面味儿,摸了摸大胡子。
&ldo;去找皮匠‐‐修理了两副马套。&rdo;
&ldo;当天回得来吗?&rdo;
&ldo;怎么回不来?傍晚我就可以回来。&rdo;
休息了一下,他往爬犁上套了一匹今年眼睛开始瞎的老骡马,就上路了。走的是条草地上的路。两个钟头以后他已经到了维申斯克。先去邮政局,又去取了马套,然后拐到住在新教堂旁边的老朋友和干亲那里去。主人是个殷勤好客的人,请他坐下吃午饭。
&ldo;上邮政局去了吗?&rdo;主人一面往杯子里倒着什么东西,一面问道。
&ldo;去过啦,&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目光炯炯地、惊异地端详着那只小瓶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就像猎狗闻嗅野兽的脚印似的,拖着长声回答说。
&ldo;没有听到什么新闻吗?&rdo;
&ldo;新闻?什么也没有听到。有什么新闻哪?&rdo;
&ldo;卡列金,阿列克谢&iddot;马克西莫维奇,去世啦。&rdo;
&ldo;你说什么?!&rdo;
潘苦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的脸色立刻变青了,把那只可疑的小瓶子和气味全都忘了,仰身靠在椅背上。主人愁眉苦脸地眨着眼,说道:&ldo;据打来的电报说,他不久以前在新切尔卡斯克自杀啦。他是全顿河地区的一位真正的将军。一位得过勋章的人,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多么好的人呀!这个人要是活着的话,决不会叫哥萨克蒙受耻辱。&rdo;
&ldo;你等等,亲家!那现在怎么办呢!&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推开酒杯,茫然地问道。
&ldo;只有上帝知道!大难临头啦。一个人的日于要是过得很美,大概不会自杀的。&rdo;
&ldo;他怎么会这么于呢?&rdo;
这位亲家是个像旧教徒一样的、身体强壮的哥萨克,他恶狠狠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