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是一片湿润的碧绿,有些地方,偶尔可以看到一片片枯萎的去年的苦艾,闪着紫光的金鱼草和一些古垒在山岗顶上闪着灰暗的光亮。
哥萨克们走下山坡,开往卡尔金斯克镇时,遇到了一个放牛的哥萨克少年。他光着脚,摇晃着鞭子一步一滑地走着。看到这些骑马的人,就停住脚步,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和那些浑身溅满污泥、扎着尾巴的马匹。
&ldo;你是哪个村的人?&rdo;伊万&iddot;托米林问。
&ldo;卡尔金人,&rdo;小家伙从披在脑袋上的短衫下笑着,活泼地回答说。
&ldo;你们镇上的哥萨克出发了吗?&rdo;
&ldo;早走啦。打赤卫军去啦。大叔,您能不能给点儿烟叶卷根烟抽呀,啊?&rdo;
&ldo;给你点儿烟!&rdo;葛利高里勒住马,问。
小家伙来到他跟前。他那卷起的裤腿已经湿了,露着红裤绦。他毫不胆怯地看着正从口袋里往外掏烟荷包的葛利高里的脸,用悦耳的中音说:&ldo;你们只要往下坡一走,马卜就会看到死尸了。昨天我们镇上的哥萨克往维申斯克押解俘虏的红鬼,就在这里把他们都砍啦……大叔,我在砂垒那儿放牲日,从那儿看到哥萨克们把俘虏全都砍死啦。哎呀,真可怕!哥萨克一举起马刀,俘虏们就鬼哭狼嚎,四散奔逃……后来我到那儿去看了看……有一个肩膀被砍下来,他还直喘气呢,可以看到他的心还在胸窝里跳,可是肝却发青啦……真可怕!&rdo;他又重复了一遍,心里在纳闷儿,怎么哥萨克们对他说的情况竟一点也不害怕呢,至少当他打量着葛利高里、赫里斯托尼亚和托米林脸上那种毫无反应的、冷漠的神色时,是这样想的。
他抽着烟,摸了摸葛利高里的湿漉漉的马脖子,说了声:&ldo;谢谢啦,&rdo;便向牛群跑去。
大道的旁边,一道春水冲出的浅沟里横着被砍死的赤卫军尸体,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黄土。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像锡铸的、嘴唇上凝结着干血的脸,蓝棉裤外面黑乎乎的光脚。
&ldo;连收拾他们都叫人恶心……这些混账玩意儿!&rdo;赫里斯托尼亚嗡嗡地说,突然猛地抽了自己的马一鞭子,追过葛利高里,跑下山去。
&ldo;好啊,在顿河的土地上也已经血流成河啦,&rdo;托米林的脸颊抽搐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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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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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本丘克手下有名机枪手,是鞑靼村的哥萨克马克西姆卡&iddot;格里亚兹诺夫。在跟库捷波夫的队伍的战斗中他的马被打死了,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可救药地喝起酒来,沉溺在赌博中。马克西姆卡骑的那匹毛皮像牛。脊背上有一道银色白毛的马被打死以后,他就扛着马鞍子,一直扛了四俄里,待他看到,从疯狂攻来的白军手中逃出性命已经无望的时候,他就从鞍子上扯下豪华的肚带,拿着笼头,开了小差。后来到了罗斯托夫,不久,在赌&ldo;二十一点&rdo;时,输掉了从被他砍死的大尉身上摘下来的刀鞘镶银的马刀,输掉了剩下的马具;最后,输掉了裤子和软羊皮靴子,于是光着身子回到了本丘克的机枪队。本丘克给他弄到一身衣服,劝说了他一番。马克西姆卡也许从此就改邪归正了,可是在争夺通往要塞的战斗中,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脑袋。可怜马克西姆卡的蓝色眼珠破流到衬衣上,血从脑壳里,像从打开的罐头里涌出来。仿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维申斯克的哥萨克格里亚兹诺夫‐‐昔日的偷马贼和不久前的不可救药的酒徒。
本丘克看了一眼正在痛苦地抽搐的马克西姆卡的身体,然后关心地擦去机枪筒上的血渍,这是从马克西姆卡被打穿的脑袋里溅出来的。
立刻就要退却。本丘克拖着机枪走了。扔下了在被炮火烧焦的土地上慢慢变冷、变僵的马克西姆卡的尸体。他那衬衣扯到脑袋上去的黝黑的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他死去的时候,直往脑袋上拉衬衣,痛苦地挣扎)。
全部由土耳其战线上回来的步兵组成的一排赤卫军,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上构筑了阵地。一个前额光秃、头戴半旧的冬天皮帽子的战士,帮着本丘克安装好机枪,其余的人横街构筑了一道像街垒似的阵地。
&ldo;叫他们来吧!&rdo;一个大胡子战士望着近处山岗后面半圆形的地平线,笑着说。
&ldo;现在咱们可以狠狠地揍他们啦!&rdo;
&ldo;加油呀,萨马拉!&rdo;战士们对一个正在从板棚上往下拆木板的壮实小伙子喊道。
&ldo;他们来啦!往这儿冲呢!&rdo;那个前额光秃的战士从伏特加酒仓库屋顶上爬下来后,大声喊道。
安娜卧倒在本丘克身旁。赤卫军战士也都密密麻麻地卧倒在临时工事后面。
这时候,有九名赤卫军战士,从右面,像田陇地里的鹌鸽一样,顺着相邻的一条胡同跑到拐角处一所房子的墙后。其中一个跑着,还喊叫了一声:&ldo;敌人来啦!机枪快扫射吧!&rdo;
十字路口霎时变得空荡荡的,非常安静,可是没过一会儿,一个制帽上扎着白带、马枪紧压在肋下骑马的哥萨克,拖着滚滚烟尘,从墙后冲出来、他猛力勒住奔马,马的后腿部蹲了下去。本丘克用手枪打了一枪。哥萨克趴在马脖颈上,往后跑去。原先卧倒在机枪旁边的那些步兵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有两个顺着板棚跑去,卧倒在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