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仔细细地做着回家的准备工作。从卡尔金斯克商人家的墙上扯下一条挂毯作马衣,这件马衣非常漂亮,绚丽多彩的花纹,从老远就令人赏心悦目。从哥萨克的箱子里翻出来一条差不多是新的、镶着裤绦的马裤,找到半打女人头巾,可以作三副包脚布。把一副女人线手套放在马料袋里,因为在目前艰难的战争日子里是不能戴这样的手套的,要等到走上鞑靼村口的山岗时才能戴到手上去。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服役的哥萨克回村子一定要穿戴得整齐漂亮。米什卡也还未能摆脱哥萨克的传统,甚至在红军中服役的时候,他也要神圣地保持古老的习惯。
米什卡骑的是一匹深棕色、白鼻梁的骏马。他在冲锋中把这匹马的原主人‐‐一个霍皮奥尔河口镇的哥萨克砍死了。马是战利品,是很值得夸耀的:马的身量好,跑得快,步伐漂亮,是匹英气勃勃的战马。可是科舍沃伊的马鞍子却很不像样于。鞍褥已经磨坏,上面是大补钉套小补钉,后肚带是生皮子做的,马镫长满了陈锈,擦也擦不干净。笼头也很寒酸,没有一点装饰。应该想点儿办法,能把马宠头装饰一下也好。米什卡为此大动脑筋,最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使他心花怒放。在一座商人的房子附近,就在广场上,放着一张雪亮的镀镍的床,是商人家的用人从烧毁的房子里搬出来的。床角上有几个白球,太阳一照,闪光耀眼。只要把这些白球卸下来或者砸下来,挂到马宠头上,那么笼头立刻就会完全变成另外的样子啦。米什卡就这样做了:他把床角上的空膛白球拧下来,用丝带把它们挂在马宠头上,两个挂在嚼子环主,两个挂在鼻梁带两旁,‐‐于是白球就像中午的太阳一样,在他的马头上光芒四射。太阳光一照,简直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亮得每当迎着太阳走的时候马只得眯缝起眼睛,不住地打前绊,脚步走不稳。但是不管马眼被球的闪光刺得多么难受,不管马眼睛被强光刺得怎样流泪,‐‐米什卡一个球也不肯从笼头上摘下来。马上就要从焚烧殆半、散发着焦砖和灰烬臭气的卡尔金斯克镇出发了。
这个团要向顿河开,朝维申斯克方向开。所以米什卡没有费事儿就向侦察队长请了一天假,回家探视亲人。
队长很慷慨,不仅给了一天的短假,而且还加倍照顾:&ldo;结过婚了吗?&rdo;他问术什卡。
&ldo;没有。&rdo;
&ldo;有一朵野花吗!&rdo;
&ldo;什么野花?……这是什么意思?&rdo;米什卡惊奇地问;&ldo;就是相好的啊!&rdo;
&ldo;啊啊啊……这可没有。我有个心上人,是个贞洁的好姑娘。&rdo;
&ldo;你有带金链的怀表吗?&rdo;
&ldo;没有,同志!&rdo;
&ldo;唉,你呀!&rdo;侦察队长‐‐是斯塔夫罗波尔人,过去是个自愿延长服役期限的下土,他自己在旧军队里曾经多次回家度假,对一个衣衫褴楼的战士从部队回家是什么滋味儿,很有体会,‐‐他从宽阔的胸膛上摘下一块怀表,还带着一条很粗的链子,说:&ldo;你会出息成一个好战士的!带上回家去吧,在姑娘面前显摆显摆,可是幸福的时候,别忘了我。我自个儿也打年轻的时候过过,玩过姑娘,跟娘儿们凋过情,我知道……链子是崭新的、洋金的。如果有人问,就这样回答他。如果遇到一个冒失鬼,想凑上来要看什么成色戳子,你就打他的嘴巴子!常有这样一些无赖,应该什么话也不说,就接他们的耳刮于。有一回,不记得是在饭馆儿里还是在窑于里,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个商店伙计,或是文书出身的下流文人,想要我当众出丑,说:&lso;把表链垂在肚子上,倒好像是真金的……表链上的成色戳子在哪儿,请给我们见识见识吧。&rso;我总是叫他连想的工夫都没有,就说:&lso;戳子吗?这儿哪!&rdo;于是米什卡的好心肠的队长握起有小孩脑袋那么大的褐色拳头,使足了劲儿,猛地一挥,米什卡挂上表,夜里,就着火堆的光亮刮了刮胡子,备上马,就动身了。黎明时候他进了鞑靼村。
村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座砖砌的教堂,低矮的钟楼上,褪色的镀金十字架依然指向蓝天,校场四周依然拥挤着神甫和商人坚固的家宅,杨树依然在科舍沃伊家倒塌殆半的小房于上空,亲切地低诉着……
只有那像蜘蛛网一样笼罩着街道的、村于里一向少有的死一般的寂静令人吃惊。街上连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家家的百叶窗都关得紧紧的,有些人家的门上还挂着锁一但是大多数人家的门都大敞着一仿佛是瘟神的黑脚掌踏遍村庄,人家的院落和街道都变得空无人迹.住房都变得空旷、荒凉。
听不到人语声,听不到牛叫,只有一些麻雀,像在雨前一样,落在板棚的屋檐下和于树枝堆上喳喳地叫个不停。
米什卡走进自己家的院于。家平没有个亲人出来迎接他通到门廊里去的门大敞着。门旁边堆着些破烂的红军士兵裹腿,皱巴巴的、被血浸黑的绷带,落满苍蝇、已经腐烂了的鸡头和遍地的鸡毛一显然,红军士兵几天前曾在屋子里吃过饭:地上尽是打碎的瓦壶片、啃光的鸡骨头、烟头和踏烂的破报纸……米什卡抑制着沉重的叹息,走进内室。那里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有地窖的半边盖板略微掀开了一点‐‐一每年秋天把西瓜收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