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部主任见司令员情绪不好,只得自己走到台前,简单说了两句,宣布散会。散会以前,照例要唱一遍《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还必须喊一阵口号。歌声一停,最先呼响口号的是警卫连,领呼人刚喊完一句,全场骚动起来。
&ldo;什么事?&rdo;刚走到台口处的彭司令员问身边的政治部主任。主任答道:&ldo;喊了一句反动口号。&rdo;
&ldo;什么反动口号?&rdo;
&ldo;谁热爱毛主席我们就和他亲,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和他拼,他把亲字喊成了拼。&rdo;
司令员气得脑门暴起了青筋,指着警卫连的队伍说:&ldo;把他带来!&rdo;
政治部主任叫人到警卫连队伍里传达了司令员的指示,警卫连连长把正在遭到群起而攻之的那个战士带到台口来。战士早已吓得半死了,一来到司令员跟前,便畦的一声哭了,跪在台阶上。司令员走下去,骂一声:&ldo;混账!&rdo;扬起手照着那年轻战上的脸狠狠地打下去,将要接触到脸上时又忽然控制住,只轻轻地落了下去。打完,他走向自己的轿车,回头对警卫连长说:&ldo;把他送到我那里来,我要亲自处理。&rdo;
黑色的轿车开走了……
第九章做人难
彭司令员回到家里,走进办公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倒在藤睡椅上出了一口粗气,不动了。
他的办公室很安静,除了电话机有时要响以外,其他如办公桌、沙发、椅子、保险柜,这些东西都是不吭声的,同他一样,一动也不动。但司令员总觉得耳边有声响,有吼叫声,辱骂声,还有哭声。这三种声响有时绞在一起,成了一种嗡隆嗡隆的如螺旋桨飞机在低空飞行的声音。他想吃一片安眠药睡上一阵,但懒得起身,手和脚都像棉花一样松软无力,又像是被人驾着&ldo;飞机&rdo;,想动也动弹不了。他假定那安眠药已经吃了,便闭上眼睛。眼一闭又出了怪事,办公室所有的家具都活动起来,有腿的都在走动,没有腿的便在空中浮动。那些家具不断地向他撞来,撞得他头脑一阵阵疼痛,每撞一下,嗡隆嗡隆的声音就强烈地响一下。他只得又把眼睛睁开,望望办公桌,望望沙发,望望保险柜,全都在原来的地方。他想抽一支烟,一摸衣袋,烟盒己经空了。房里有烟吗?茶几上没有,办公桌上没有,保险柜里更没有。找许淑宜要烟去?可还是懒得动弹,忍受着吧,静卧一阵再说。这时,耳里听到的声音变了,原来是钢琴的声音。是湘湘又在弹琴了?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敲得人烦死了,老在那个低音区滚上来,滚下去,滚上来,滚下去。讨厌!安静一下不行?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从睡椅上站起来,怒气冲冲拉开门,朝女儿的房间走去。捶了两下,女儿开门了,惊愕地望着爸爸。
&ldo;你又在弹琴?&rdo;
&ldo;我什么时候弹琴了?&rdo;女儿奇怪地反问。
&ldo;是谁在弹?&rdo;
&ldo;谁也没有弹,钢琴还锁着呢!&rdo;
彭司令员朝钢琴望了一眼,琴盖扣得严严的,连琴凳都不放在跟前,他自语一句:&ldo;出鬼了?&rdo;
离开女儿的房间,又想到抽烟的事,便去捶另一张门。许淑宜开门望着他的脸正要说话,他劈头就训了她一顿。
&ldo;你怎么那样好的精神?把我的烟东藏西藏,又藏到哪里去了?&rdo;
&ldo;谁藏你的烟了!不是在办公桌上吗?&rdo;
&ldo;哪里有?&rdo;
许淑宜费力地挪动步子,领先走进办公室去。在桌上明摆着一个中华牌的罐装烟筒,她揭开盖子亮给彭其看。
&ldo;这不是?&rdo;
&ldo;真是奇怪,连眼都瞎了。&rdo;他接过烟筒,又躺到睡椅上去。
&ldo;你怎么啦?脸色那样难看。&rdo;许淑宜走过来问他。
&ldo;出去!出去!&rdo;
他也不回答,连连向门口挥手。脾气很好的许淑宣只得走了。
他点了一支烟,使劲抽了几口,放在烟缸边上,重新闭目养神。钢琴的响声小多了,房里的家具也不动了,只是头脑还在胀痛。他做着深呼吸,企图使自己平静一点,也许就不会痛了。
在这个环境优美的院子里,有一株大凤凰树正好长在司令员办公室的窗外。这种古怪的树,一到冬天就长出一种鲜红的叶子,远看像是盛开着鲜花。树上常有小鸟来嬉戏,彭司令员已经习惯于和它们相处了。今日不知怎么忽然飞来一对喜鹊,看来是正在谈恋爱,因而很快活。一只停在较高的枝上,另一只停在较低的枝上,对叫几声又把位置颠倒过去,卿卿我我,嬉笑不停。窗户猛然间往两边一扇,吓得喜鹊腾地飞起,逃到远处去。彭司令员烦躁地站在窗户跟前,嘟哝一句:&ldo;吵死人!&rdo;
见喜鹊已经飞走,他走到办公桌前坐坐,又到沙发上坐坐,再回到藤睡椅上躺下。不久又起身去抓电话机,抓起来又放下。那对喜鹊偏偏爱上了这棵树,在别处转了一圈又飞回来,老远就互相喊喊叫叫,十分高兴地在原来玩过的枝条上站住。喳喳喳!喳喳喳!有唱不完的歌,说不完的话。彭司令员恼火已极,恨它们恨得咬牙切齿,忽然从身上掏出那支自卫的五九式小手枪,指着树上骂一声:&ldo;我叫你见鬼去!&rdo;砰!枪响了,那对情人当中的一个,乱扑了几下翅膀,斜飘到哨兵的跟前坠地,另一只逃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