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敏把保安刀入鞘,不动声色,沉着得怕人,这种应变若定临危不惊的非凡静气,只有最勇敢的男子汉才有。
江子敏解开了这个士兵的上装,从他的衣袋里搜出十几块银元。还有一卷钞票,因为沾了血,她抛在一边。然后解下他的马刀、戴上他的狗皮大帽。在她有条不紊的举动中,在山谷间枪声的爆响中,在面对一个血淋淋的尸体的家屋中,她始终贯注着一种冷静的激情。
江子敏又从家屋里找到了吃剩的抓饭,她吃了几口;又找到几块干肉,用一块破布包起。想了一下,把那卷沾血的钞票放在灶台上。而后走出屋门,把倚在门框上的马枪提起来,挂到马鞍的铜钩上。
那马似乎认生,仰天嘶啸,捌蹬着四蹄,不让江子敏靠近,把缰绳扯得绷直。
江子敏小心翼翼地贴近马身,轻轻抚弄它的青灰色的鬃毛,嘴唇撮拢,柔声嘘嘘,进而抚摸它的脖颈,……进而把脸颊贴着马面,好像与它窃窃私语。那马稍稍松弛下来,摇头摆尾,……似已默许。
江子敏解下马缰,左脚踏蹬,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马沿着山谷狂奔而去。
两个月后,有一支五人小队,袭击了马家军的一个哨所,打死了两人,夺走了两匹马。
有人说这是盗马帮所为。
有人说这是流散红军组成的一支游击队,它的首领是一个姑娘。
第3章他与她
黄昏时分。
一个四十多人的小分队,沿着石窝山与牛毛山的峡谷向东偏北方向潜行。
他们沿着峡谷走了一夜,在凌晨时分,到达了峡谷的出口。
这个出口是喇叭形,走出去,就是一片开阔的乱石滩。这是一条干涸的河床,峡谷两边跟梨园口一样,都是光秃的石山。如果敌人站在山头瞭望,这支四十人的队伍就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穿过近二百米的开阔地,就到达对面的一条横断山,这座山的褶皱里丛生着灌木林,便于白天隐蔽。
天已微明,他们忽然发现在峡谷两边的山顶上,都有敌人的哨兵。只要晨光将峡口的暗影推开,这支部队就暴露无遗了。
四十人的队伍越过沙滩,肯定会被发现,可是,停在峡口,就更危险。峡口中堆满大如房屋小如斗瓮的巨石,在这种天然的防御工事里,可以坚持一天,可以保证敌人的骑兵冲不进峡口。可是,这支部队的任务却不是战斗,而是护送总部首长返回陕北。
最后决定,冒险也要冲到对面有树林的山中。
一出峡口,山头上的敌人就发觉了,边喊叫边开枪。
小分队也不还击,拼命向对面山岭奔跑,有人被打中了,躺在河滩上,也无暇救护。
有一队骑兵,沿着河谷从北面冲来拦截,所幸的是小分队已经接近了山根。
留下一个班拼死抵住敌人,掩护总部首长进了树林。
幸好,敌人只是一个巡逻小分队,指挥官是个虽然蛮勇却不是有头脑的家伙,他把这支小分队当成一般的溃散的突围者,没有穷追。
这支小分队的脱险,谁都知道是暂时的。因为向东,是敌人重点防守的地区,遍地都是敌人,并不仅仅是几道封锁线。
武装保护是保护不住的,唯一的办法是缩小目标。总部首长决定只带两个警卫人员,还有江子文和护士长杜丽珍随行。警卫部队留下就地游击,跟右支队的突围者接取联系。
他们隐蔽的这座山叫松毛岭,翻过去,就是黑河河谷,未来的行程越来越危险。
下午,敌人开始搜山。
这支小分队虽然有几片树林掩护,仍然被敌人发现了,被迫战斗,边打边跑,很快被敌冲散了。
总部首长,两个警卫和江子文、杜丽珍一行六人,在小分队的掩护下,翻过了松毛岭,在山洼里的一丛灌木林中休息,吃了点干粮,决定天黑之后过黑河滩。大家都默默地坐着,茫然若失。互相间都没有话说。既用不着互相安慰,也用不着互相鼓励。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天空布满乌云,西部山区枪声起伏,河对岸仍是光溜溜的黑石山,只是在山根部有些杂草、灌木,在寒风中瑟瑟颤抖。
夜幕徐徐降落,夜风越来越紧,一声一声嘶啸着,凄烈无情。这对突围者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ldo;咱们走吧!&rdo;陈昌浩先站起来,&ldo;当心扭了脚!&rdo;
人们都从灌木丛中站起。再下几个陡坎,就是河滩。
&ldo;快看!&rdo;一个警卫员低叫了一声。
只见对面山上,升起了几处火苗,这是敌人的篝火。艳红色的火苗,在风中抖动着,像融化的沸腾的铜水,上面是紫黑色的天穹。
一处,两处,三处……有十几处或远或近的篝火,散布在山顶上和山口处,很像罗网上的浮标。
幽幽暗夜,墨黑的山峰,篝火闪闪,把山岩映成宝石般的墨绿,跳射着异彩。篝火旁人影憧憧,晃来晃去,像一群在火上烤食人肉的恶鬼。偶尔有战马的嘶鸣,和一两声喊叫。这是奇异的梦幻般的境界,给人以意想不到的恐怖气氛。
&ldo;别管它!走吧!&rdo;总指挥说。
警卫员第一个慢慢地走下坡坎,碎石子&ldo;哗哗&rdo;地向下滚动,仿佛这响声能传到对面山顶的篝火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