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遗憾,娜娜。”季汩斟酌了一会,他摊了摊手,“倘若我的后半生有你的加入,那当然荣幸之至。但是,我很抱歉。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理由的话,那我想说,我不喜欢没有感情的婚姻,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可以向一切妥协,但唯独这个不行。”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过。
林娜叹了口气,手里握着还有些发烫的玻璃杯,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总会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的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去照顾别人,无关乎是否处于本心,仅仅是肢体的本能。他们永远彬彬有礼,永远关怀备至,但骨子里却是冷的,他们能够用最温柔的语气将最伤人的话说出口,让你被无形中胸口被捅上了一刀,血液一点点流失,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也就是说,学长不喜欢我。”林娜的脸色有些苍白,“为什么?是我这十年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不足以让学长对我有哪怕一点点感情?”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季汩慢慢呼出一口气,松下肩摇头,“可我不是个好人,我们不合适。”
林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相信我,娜娜。你眼前的这个人非常糟糕,他没有你想象那么好、那么完美,他非但给不了你幸福,还会……”
正在说话的季汩突然停了下来,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也变得惨白。
不远处的深水池内,一个瘦弱的男孩正在挣扎,眼看着整个身子都要没入水中。
“学长?”
林娜被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季汩纵身跳入了池子里,激起水花四溅。
47
柴玖几乎没有什么意识了,冰凉的水从口鼻间渗入,他的耳朵嗡嗡直响,眼睛则刺痛的几乎睁不开。
大概十分钟前,他被那群人逮到之后,便陷入了一场仿佛无休止的折磨。他们将他的脑袋按进水里,直到他快撑不住要窒息的时候再把他抓上来,还未等到他呼吸到几口新鲜空气后,便又将他按进去,如此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他们玩弄着他,享受着其中的乐趣,哈哈大笑,好像猎人玩弄陷阱里的猎物。
直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将他往前狠狠一踢,他便整个人都掉进了游泳池里,他们或许以为他是会游泳的,然而他们错了。柴玖这个在儿童玩耍的浅水池里都扑腾不起来的人,当被推进五米深的深水池里之后,等待他的便只有被完全淹没的份,而那些将他推下去的人们大概是心虚了,一下子便都没了踪影,只留下柴玖一人在水中垂死挣扎。
好痛苦,好绝望,已经这么累了,还在努力些什么呢,不如停下来早点结束吧。
柴玖用仅存的一丝意识想。
他的人生曾有两次如此被动地接近死亡过,不是八岁那年葬身在大火中,便是此刻被溺于深水里。
但不管是以何种方式消亡,他的生命,也都从来没有人在乎。
就这样死掉了,好像也并无所谓,更无什么遗憾。
柴玖想起两个月前在厕所里的那把壁纸刀,他最后离开时,那把刀就那么明晃晃地搁在地上,宛如死神的预告函。
不——是寓言中的萨马拉之约
“巴格达一位商人派他的仆人去买粮食。在市场的时候,仆人撞见了死神,而且死神还做了威胁的手势。仆人跑回商人家,为了安全借了一匹马逃到萨马拉……”
在那间小却明亮的琴房里,女人依旧穿着那件浅灰色丝纱长裙,优雅而美丽,她正坐在琴凳上为孩子们讲故事。年幼的柴玖趴在女人的腿上,而妹妹则坐在女人的怀里。
“仆人回来了,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对他说道:‘主人,刚才我在集市上的时候,觉得有位妇人从背后狠狠地推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是死神在推我。她正看着我并且冲我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手势!请把你的马借给我,我要骑马远离这座城市,躲开这个宿命。我要去萨马拉,这样死神就找不到我了!&039;”
女人绘声绘色地模仿着人物的对话,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是忧伤甚至悲悯的。
“就这样,商人把自己的马借给了仆人,仆人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柴玖和妹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
“那他逃跑成功了吗?”
柴玖问。女人没有回答,而是摸着他的头反问。
“你觉得呢?”
“不知道哦,唔,应该是跑掉了吧?”
女人只是微笑,却没有再讲下去。
她的手腕依然是那么纤细白皙,上面却多了许多暴力所致的淤青。而他们所处的整间屋子,也只剩下一架旧钢琴,此外便是光秃秃的四壁,再无任何陈设。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柴玖才从一本书里知道了故事的后半部分。
——之后商人来到市场,看见站在人群中的死神,于是走过来问:“为什么今天早上你看见我仆人的时候要对他做出威胁的手势来呢?’”“那并不是威胁的手势,”死神说道,“那只是惊讶的反应而已。我对在巴格达看见他很吃惊,因为我跟他约定今晚在萨马拉见面。’”
仆人从巴格达逃至萨马拉,却终究难避一死。
妈妈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讲述那么绝望的故事呢?
柴玖不喜欢那个故事,过去,现在,以及不存在的将来,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