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很是诚恳。
贤昭容位份矮她一截,总归也不可能起身就走,略作踌躇,便问:“何事?”
就听仪嫔一唤:“出来吧。”
一宫女自屏风后走出,瞧着很是拘谨。行至二人跟前,俯身下拜:“仪嫔娘娘安,贤昭容娘子安。”
仪嫔并不看她,只看着贤昭容:“也怪我多事,我想着冷宫倪氏与我们也算姐妹一场,自过年起便时不时地接济了她一些银钱,免得她日子过得太苦。结果……”
仪嫔顿声,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宫女身上:“也就前两天,差去打点的宫人偶然碰着了她,见她在倪氏屋外鬼鬼祟祟的,就押了过来。本宫原以为她是去偷东西的,随意问了两句,谁知她竟招出了些耸人听闻之事。”
说罢便跟那宫女道:“你自己说吧。”
“奴婢……奴婢是想去毒死倪氏的。”跪伏在地的宫女低着头,说出的第一句话就令贤昭容一惊:“你说什么?”
苏州城里,张俊白日里奉旨出去办了趟差,傍晚时分回到行馆,推门一瞧皇上不在,就知这是又带顾鸾出去了。
他叫来个宦官一问,果然,那宦官禀道:“皇上听闻近来正有船宴,就带大姑姑去了。”
“知道了,下去吧。”张俊咂咂嘴,心下舒畅。想了想便径自回了房,研墨提笔,打算将这天大的喜讯告诉宜姑姑,省得宜姑姑天天头疼夜夜生闷气。
不远处的河道上,几艘木船缓缓驶起。船上皆有舱棚,尚有雕镂,精致讲究。
眼下天色已半黑,船中点燃了烛台,与河道两旁商铺的笼灯相映成趣。
各色菜肴早已在船中的案台上布开,船中不必留人侍奉,独有一片祥和惬意。而若有事要唤人来,则在舱门处有个铜铃,伸手拽上一拽,舱外守候的仆婢下人便可入内。
一只长颈的白瓷酒壶在桌上放着,楚稷拿起来斟酒。斟至第二杯,顾鸾忙道:“奴婢不喝!”
免得喝完又睡得昏天黑地的。
他一笑:“这都不算酒,叫桂花米酿,当地的小孩子都能喝着玩,你尝尝看。”
言毕将酒盏推给她,她抿了口,果然只在清甜间觅得一股桂花味,酒香是几乎寻不到的。
楚稷自顾自夹了口河鳗吃,尝着不错,又夹一块给她:“还是江南会过日子。京中也有河道贯穿,却不见店家将宴席开到船上。”
“江南渔民多,打鱼为生,便更离不开船。”顾鸾又抿了口米酿,“尤其苏州这边,皇上别看苏州城不大,河道却有几百条。奴婢小时候在家乡,听苏州去的官员们说过中秋回乡过节的事。据说很多富贵人家返乡后都会包上几艘漂亮的大船,自七月末就阖家都在船上住着,从城内往城外缓缓而行。白日里路过什么地方觉得有趣就停下船来,上岸逛一逛、吃一吃,逛够了再回到船上来。如此一游便是一个月,八月末再各自回去。”
这样的中秋,一听就别有意趣,楚稷不禁笑道:“那咱们来得不是时候。”
说着就开始自言自语:“要不中秋时再来一趟?或者过完中秋再回京……”
“皇上想什么呢!”顾鸾笑出声,“只为游船就这般放纵,回去可要被群臣纠劾了。”
“不许朕这么干,还不许朕想想啊?”楚稷轻啧,丢了枚油爆虾在嘴里嚼着,“过几年吧……过几年再寻个机会,趁中秋咱们再来。游一游船,还可去寒山寺看看。”
顾鸾抿着笑说“好”,她喜欢听他这样言及将来。
这几日他都常做这样的打算,让她觉得他们会相伴走上好远。虽然……虽然若是清醒一些,她也知道他未必能喜欢她那么久,但此时此刻,这些话听来总是甜的。
“寒山寺。”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地方,忽地想起先前去龙王庙的事,就笑了。
早知她愿意,他当时便将那张符烧了,也不至于让钦天监白忙一场。
这场船宴过去又两日,圣驾便离席返京了。返京路上,江浙一带还好,百姓们遥望御船从江中驶过,只是热烈围观,全当在看热闹。
待得途经河南时,官场肃清之事早已传遍,所过之处就变得隆重至极。岸边时时有百姓叩拜,还有人摘来鲜花投进江中。虽说江面宽阔,这些花就算扔得再远也到不了船上,却足以使得两岸花团锦簇,硬生生铺出了一条繁花似锦的水路来。
顾鸾见状,心中感慨万千,进船舱奉茶时便跟楚稷说:“皇上该出去看看。繁花似锦,可是个好兆头。”
楚稷读着奏章,听言苦笑摇头:“百姓们是为抓了贪官污吏谢朕,可倘若真是政治清明,就不该有这样的贪官污吏,更不该让他们在当地坐大到如此地步,朕当不了这谢。”
顾鸾将茶放到他手边,便搬了张绣墩过来坐下:“奴婢倒觉得话不是这样说的。”
“朝中之事千头万绪,皇上继位还不足五年,能在京中将政务理清已属不易。此地官员沆瀣一气显是顽疾,皇上此行能快刀斩乱麻,已是贤明之举了。”
楚稷微微凝神,侧首看她:“这话你只能跟朕说,不能出去乱讲。”
若让旁人听去,她那句“顽疾”极易被解读成指摘先皇。
顾鸾却坦然道:“这话没什么说不得。先皇也是明君,只是天下之大,总不可能时时处处盯得周全,便免不了有贪官污吏滋生,这个理放在哪位帝王身上都一样。”